第一章 血牢逃龍
滄州“鐵血大牢”。
時正冬,風雪漫天。
滄州之“鐵血大牢”乃當今三大死牢之一;凡是被關入“鐵血大牢”的犯人,莫不是罪大惡極,十惡不赦。一旦抓獲殺人放火的歹徒,在未處決之前,為防有逃獄或劫獄之類的事情,多送至“鐵血大牢”,因為“鐵血大牢”比一般的監牢防備,更為森嚴。
而今正是風雪會滄州的時刻,遍地是雪,白皚皚的一片,地上積雪,至少也有幾尺厚。枯枝上凝著雪花,常因負載不起而折落,無聲無息地落在厚厚如地毯的雪地上。
這是“鐵血大牢”的大門,除了七八名守衛銅人一般屹立在門前外,四周都隻有風雪之聲,出奇的蕭殺,也出奇的寧靜。
北風狂吼。
鎮守“滄州鐵血大牢”的軍官,共有兩名,每月輪值,一旦有任何閃失,這兩名軍官,即時撤職查辦,直至追回犯人,才能將功贖罪,重返司職。
所以作為“鐵血大牢”的鎮守軍官,不但餉糧極優,且因要隨時奔命江湖,所冒風險也極大。滄州“鐵血大牢”裏,共有十二位軍官,這十二個軍官,每半年輪值一次,一次為期一月。那一個月對他們來說,都是小心翼翼,提心吊膽的日子。
可是這一個月辛勞過後,他們便有五個月的太平安寧而且舒適的生活了。
所以這十二名將領,不但是個個武功高強,而且在武林中,也是大有名頭,交遊廣闊的人;要是交遊不夠廣闊,一旦有犯人逃獄,浩浩武林,豈不是直如海底撈針,如何追捕?
這個月輪值的軍官是兩個在江湖上赫赫有名的武林高手,總將領“神槍”時震東,副將領為“三手神猿”周冷龍。這兩人的武功高絕,若聯手應敵,天下能走出其三十招的人,已寥寥可數。
況且這兩人出身是綠林義盜,經驗豐富,正所謂“賊也做過了,如今當起官兒來”,江湖上,黑白二道,無不賞幾分臉。
這“鐵血大牢”中,除兩名將官外,還有四名獄官,同樣是輪值的,與將官相同,但身份比將官微低,比獄中其他司職都高,他們跟將官的職務不同的僅是:將官是幕後主管,他們則親力執行押送收監等,這四人便是獄監:一旦獄中有所閃失,便與將官同罪。
所以這些獄官,自當也是武林高手。
這個月當值的四名獄監是:“鐵膽”勝一彪、“長刀”沈雲山、“分金手”田大錯、“飛燕”柳雁平等四人。
“鐵膽”勝一彪是長江勝家堡後裔年紀最長的一個,一雙飛膽,可稱摧人心魄;長江勝家本重於刀法,獨有這名長子,棄刀不用,改練飛膽,竟有大成,別的不說,單是膽識創意,便令人側目。勝一彪自吃公門飯以來,手刃無數江湖敗類,歹徒們一提“鐵膽”二字,可謂嚇破了膽。
“長刀”沈雲山,機智絕頂,狡猾輕靈,善使七尺一寸“長刀”,一套“落馬斬”刀法,所向披靡,遇上他的江湖惡徒,一見“長刀”,便不敢戰,棄械而降。
“分金手”田大錯,雙手就是武器,練得猶如兵刃,其硬如鐵,曾赤手空拳,上“十狼山”把山上“十狼九虎”,盡皆擒下,聲名於是大噪,為人卻魯直而急公好義。
“飛燕”柳雁平,輕功冠絕,天下飛盜,遇著了他,等於蚊子遇著了燕子,再生多雙翅膀,也逃不掉;為人聰明機靈,四人當中,數他最為年輕。
而這四人的武功,比起“神槍”時震東及“三手神猿”周冷龍來,武功又有段差距了。
所以“鐵血大牢”有這些人在,等於是鐵桶一般,連一隻麻雀也休想飛得入,連一隻蒼蠅也休想飛得出。
可是——
竟然有東西自“鐵血大牢”闖了出來,既不是蒼蠅,也不是麻雀,而是人。
犯人。
不單是犯人,而且幾乎是全“鐵血大牢”裏的首號重犯。
“鐵血大牢”。
大牢門前。
那八名守衛,正在閑聊之際,忽聽一陣急促但整齊之腳步聲傳來,抬頭隻見一行九人,向前而來,為首的一人,身著黑緞滾血紅絨邊披風,年約三十,細眉窄眼,顯然足智多謀,背後倒掛一架又長又薄的長刀,不是沈雲山是誰!
那八名守衛,紛紛拜禮,其中把守牢門的守衛畢恭畢敬地向沈雲山道:“沈統領,您……您要進去?……”
風雪狂吼,沈雲山冷笑道:“我不進去難道要呆在這兒挨風熬雪?”
那守衛忙道:“是是是……”
遂用大把鎖匙,開了鐵門,沈雲山回首向身後八人說道:“跟我進去。”
走到一半,忽又向那守衛問道:“此刻在獄的統領,有幾人在?”
那守衛笑道:“兩位將軍都不在,但田統領、勝統領、柳統領等,都在獄中各部巡察。”
沈雲山沉吟了一陣,忽然道:“你知道勝統領在哪裏?”
那守衛搔了搔頭,道:“好像是在第三號牢中巡視。”
沈雲山沒有再作聲,點點頭便帶那八個人走進獄中,那守衛見那八人木然自身側穿過,不禁隨意望了一眼,這一望之下,幾乎嚇得他一大跳,這八個人,不是眇左目,便是瞎右目,有的斷了左手,有的斷了左腳,有個人右手臂衣袖飄飛,有個人右腳裝了根鐵筒,也有個人臉上一記刀疤,幾乎劃斷了他的半張臉,還有一個,竟然兩隻耳朵,都不見了。這竟是八個殘廢不全的人。
最令這守衛頭皮發炸的是,這八人雖作衙門中人的打扮,但披發及肩,又髒又臭,凸眼撩牙,狀似魔鬼,活像行屍,最奇怪的是,八人臉色木然,一點表情也沒有,那守衛直至八人消失於獄中後,才叫得出聲:“我的媽呀!”
那一名守衛也看到了,咋舌道:“這八位不知那一門的部下,敢情又是抓一些武林大惡出去砍首的了。”
另一守衛也猶有餘悸,道:“隻怕那被抓的人,再也用不著砍首了。”
還有一名守衛聽不明白,問道:“為什麼?”
那守衛道:“唬也被唬死了,還砍首來做什麼!”
眾人笑了起來,邊說邊笑,不覺又把話題扯遠了,直至獄門裏發出一聲撕心裂肺的慘叫的時候。
這一聲慘叫,在他們來說,是極之熟稔的,這聲音本來是極之威嚴淩厲的,但如今已因痛苦而扭曲了。
這是勝統領的慘嚎。
這八名守衛紛紛對望了一眼,正是不知所措的時候,忽然閘門裏的栓子已打開了,可是這閘門因求萬無一失之故,最後的一道鐵栓,是扣在鐵門外的,若鐵門外的人不肯打開,裏麵的人一樣無法出來。
其中一名守衛打開閘門上的一扇小孔,問道:“令牌!”
那小孔裏麵遞出一麵金青色的小令,這令牌若在手,才可出此大門,而這些令牌,必須是“鐵血大牢”的值月將軍才能賜給的。
另一守衛道:“暗號。”
裏麵的人答道:“日長夜短,不是冬天。”
守衛應道:“在家靠朋友。”
裏麵的人即道:“出門是敵人。”然後不耐煩地喝道:“快開門,我是沈統領!”那守衛慌忙掏出鎖匙,打開了門,隻見裏麵魚貫走出了十二個人,為首的一個,正是沈雲山,神色略略有點倉皇。
在沈雲山身旁的一人,卻一點也不張皇,發披肩,約莫五十歲,十分沉著;眉宇高聳,但雙目不但煞氣奇大,而且有一種令人瞧了也心驚的異芒。
在沈雲山身後的兩人,約四十餘歲,十分精幹,雙目炯炯有神。左邊的稍為癡肥,右邊的略為高瘦。他們這三人的相同點,皆是額上有暗青烙印,顯然是“鐵血大牢”中的死囚。
他們不斷的在搓揉手腕,而且足踝之間都有痕跡,顯然是因長久被枷鎖及鏈子所扣,而今一旦鬆脫,還未能適應過來。
在這四人的身後,仍是那八個殘廢人,神色木然,紋風不動地走著。
那幾名守衛,看了倒抽一口涼氣;但見犯人脫枷,又不得不問,於是,其中一名守衛,硬著頭皮道:“沈統領……你們?”
在同時間,隻見沈雲山似閃電一般的雙目,已盯在他身上,而沈雲山背後兩人,一個目光似劍,一個目光如刀,直刺得他雙目發痛。唯獨是沈雲山身旁的那人,卻似無動於衷。
那名守衛下麵的問話,再也吐不出來,期期艾艾地道:“你們……嘿嘿……你們……風雪這麼大,你們要……出……出去啊?……”
沈雲山冷冷“嗯”了一聲,掃了他一眼,領著十一人,迅速地在雪地上消失;守衛們親眼看見這十二人消失得如斯之快,一時麵麵相覷,說不出話來,忽有一人“啊”了一聲,指著地上的積雪,叫道:“你們來看!”
原來這些人走過的雪地上,都有兩個一列整齊的足跡,留在雪地上,不過都很淺,可見這些人內功修為之高:但最驚人的是,在沈雲山身旁的,竟連足跡也沒有;而沈雲山身後的那兩人,也隻留在雪上輕輕一點,因雹雪下降極密,又迅速變成連一點痕跡也沒有了。
這豈不是武林中極具盛名的“踏雪無痕”神功麼?聽說隻有“四大名捕”中的追命,才有這等絕世輕功。
難道這些人的武功,竟比他們所佩服的沈雲山統領還要高麼?
這八名守衛你看我,我看你,一時不知怎麼說話才好。
忽然自未關的閘門裏躍出一人,一身淡青綠衣,在雪地上一閃而滅!
這八名守衛驚叫道:“柳統領!”
卻聽牢中一聲大吼,又一身形粗壯的金衣大漢虎躍而出,雪花降在他身上,立蒸發成水霧,輕煙般的自他身上源源升起,隻聽這人吼道:“你們看見沈雲山那活王八去了哪兒?!”
其中一名守衛,失聲呼叫道:“田統領!”
“分金手”田大錯吼道:“他們去了哪裏?!”
這一聲大吼,震得這幾名守衛金星直冒,因田大錯是站在鐵閘門口的,這一聲吼,滾滾地傳了開去,宏壯的聲音不斷回蕩。
他們深知這位田統領正如勝統領一般,脾氣極為暴躁,但卻也從未見他發那麼大的脾氣,嚇得呆了,其中一名守衛壯著膽道:“……沈統領他們往那邊去了。”
一語未畢,金風一閃,逼得那守衛連一句話也說不出來,再看時,那魁梧的金衫已在數丈之外,急奔而去,所走過的地方,積雪都被踏得四分五裂;這雖不是“踏雪無痕”的輕功,卻是“落地分金”的內功修為,已令人可羨可驚了。
那八名守衛驚疑不定,一時不知如何是好,隻聽人聲沸騰,從閘門裏衝出三四十名侍衛,拔刀提槍,持枷攜鎖,向這八名守衛問道:“他們逃去哪裏了?”
其中一名守衛叫道:“裏麵究竟發生什麼事了呀?”
一名提刀的侍衛叱道:“混帳,你們把守在這兒,難道沒瞧見麼?”
八名守衛的其中一名,訴苦道:“看見是看見了,可是,我們不懂是怎麼一回事呀?”
一名抓著鐵爪的侍衛沒好氣地道:“我們也不大清楚,隻知道勝統領死了。‘天劍絕刀,嶺南雙惡’時家兄弟及‘絕滅王’楚相玉都逃了出來,聽說竟是沈統領放的,還殺了十來個兄弟。”
那八名守衛驚得震呆當堂!
什麼?
“天劍絕刀、嶺南雙惡”時家兄弟,居然出獄了!
“絕滅王”楚相玉也逃獄了!
這些守衛們對“絕滅王”楚相玉的身份,還不大了解,但畢竟也是武林中人,曾聽說過那“天劍絕刀、嶺南雙惡”時家兄弟。
這時家兄弟,一個叫時正衝,一個叫時正鋒,本來還有一個年長的,不過,聽說已失散於江湖。
這時家兄弟,長的稱為“天劍”,幼的稱為“絕刀”,其惡名之昭彰,縱非武林中人,甚至三歲幼童,也聽說過,尤其是嶺南一帶的人,大人們常常教訓小孩子說:
“你長大以後,切不可以像時大惡、時小惡。”每個幼童,都答得出,而所謂“時大惡、時小惡”者,正是時正衝、時正鋒二人。
這兩人作惡事,是殺人不眨眼,無所不為,甚至自己的爹娘,也給他們兩人殺了,令人發指。
這兩人在嶺南橫行霸道多時,官府從未放棄過追捕,一般武林中人,也恨絕這二人,樂意為官家所效勞,官方雖然懸賞極高,可是八九年來,死在這兩人手下的官兵,至少也上四十,武林中人也折了七八十人,而這兩人仍逍遙法外,自由自在。
直至三個月前,被譽為“天下第一智者”的諸葛先生門下譽滿江湖的四大名捕中“冷血”、“追命”二人,於滄州道上巧遇“嶺南雙惡”,聯手擊敗雙惡,擒下至“鐵血大牢”,本擬於三日後處斬,而今竟教人給救走了。
這兩人居然重入江湖,天下焉有安寧之日?
況且這件事,居然還和“長刀”沈雲山有關呢!
這八名守衛再不敢遲疑,指明道路,那一群捕快,在雪地上急急出發而追。
風,吹著;雪,下著。
風雪如神,大地如氈,人如螞蟻,在一片白皚皚中匆匆忙忙,奔馳而去。
那八名守衛紛紛提高警覺,關緊鐵牢大門,仗立於門前。
滄州“鐵血大牢”,在風雪中,又恢複了巍峨和它的寧靜。
輝煌雄偉的大殿上,一個雪袍中年人在來回踱著步,頎長的身形,兩頰與下頷長須,右手中指一枚玉戒指,臉如鐵色,不怒而威。
這人額頂布滿汗珠,顯然是十分焦慮,像正等候什麼人來似的。
忽然大殿人影一閃,一穿寶藍錦袍的大漢,已出現在大殿上,雪袍人一見藍衫人出現,立即道:“鐵血大牢的事你知道了?”
那藍衫人一麵揩汗一麵回答,語音有些微喘息,顯然是經長途跋涉而來的。
“知道了。我本來是往金沙鎮途中,特訊使來報,我即刻趕返,因怕馬慢,棄馬而馳,如是趕來。”
敢情這人嫌馬匹的腳力慢,居然憑了雙腿奔馳而來。
雪袍人沉聲道:“兄弟,咱管轄的地方,出了這種事,看來咱兄弟頭上的盔帽是戴不下去了。”
藍衫人蹙眉道:“將軍,愚弟即率眾人中原追捕,天涯海角,也要抓他們回來歸案。”
雪袍人長歎道:“出了這等事,為兄自也不能閑著;走了‘嶺南雙惡’,還不打緊,連‘絕滅王’也逃走了,隻怕決不好追。而且據說劫獄的還有‘天殘八廢’,這件事實在不好辦。”