師兄和國家京劇院合作了一部新戲《新西廂記》,搭戲的仍是金勝蓮,在國家大劇院公映那天,文華園的老少爺們都被他請去了,天啟哥專門送了巨大的花籃,文華園秦家班的名字赫然在目。我坐在台下,看著台上華麗的行頭,美輪美奐的布景,氣勢恢宏的配樂,新添加的故事背景和創新元素,使《新西廂記》早已超越了才子佳人的局限,台下的觀眾隨著劇情或嗔或歎,如癡如醉。
果真,離開文華園,沒了舊園子對師兄的束縛,他做了我們這行裏少數人一直在做的事兒:把現代和傳統的因素揉合起來,這個曾不被師父肯定的想法,今天無疑是成功的,演出後山呼海嘯般的喝彩聲中,他親自下台,請了師父師娘上台,看著師父師娘喜極而泣的淚眼,我知道我的師兄他變了,可他也沒變。秦家班的名號是他一生的注腳也是他的根,不管他怎樣功成名就,我的大師兄還是那個把戲視做命,把秦家班看成家的少年。
那天我沒看完謝幕,和小磊說了一聲,獨自回了家,那晚師兄給我發的短信,沒有問我為什麼提前離開,隻說:“晚上有慶功宴,你早點睡!周六上的新戲好好磨磨,上次的雲手袖你使得不好,有空多看看其他角兒的資料!”“好!”我還是慢慢回了那個字。
轉天網絡上就有大量那天照片視頻,他的身邊是戲裝的金勝蓮,是穿了水紅色旗袍的金勝蓮,是穿了黑色禮服的金勝蓮,每張都是郎才女貎羨煞旁人。粉絲的留言裏除了一貫對金勝蓮的各種嫉妒恨。也終於有人說:“如果要輸,輸給金勝蓮我是服氣的”這條留言點讚率也是極高的。我也點了讚,好像有點蠢。有什麼輸不輸的呢?台上是郎才女貌,台下是神仙美眷,每個童話裏的結尾不都是王子與公主從此幸福的在一起了嗎?
除了去戲園子,我還是願意呆在家裏,師兄的輪椅被我放在客廳,成了我最常呆的地方,我常常圍著毯子,縮在椅子裏,房間裏放著師兄的唱段,一遍遍怎麼也聽不膩。家政阿姨的眼神越來越難以招架,索性把鑰匙給了她,我去園子的時候讓她打掃好衛生鎖好門,飯也不用她做了,我一個人,吃不了什麼東西,餓了隨便煮點粥麵就行了,小區菜場很方便,師兄不在,我終於學會了照顧自己的生活。其實沒那麼難,日子那麼長,總要有些事兒做,才不覺歲月悠長。
到底還是出了舞台事故,霸王別姬,我唱:“漢兵已掠地,四麵楚歌聲,君王意氣盡,妾妃何聊生”錯步去抽寶劍,眼前一黑,後麵就不知道了。再醒來,是醫院裏,陪著我的是師娘,看我尋找的眼神,師娘歎道:“你師哥今天出國訪問演出,人都在機場了,醫生說你沒大礙,就是低血糖,我們也沒告訴他。”
“我懂。”我極費力才能擠出這兩個字,倒是忘了,一個月前他回來拿護照的時候告訴過我,要出國演出,彼時已是深夜,我蜷在輪椅上,似睡非睡,他開客廳燈時,看到我的樣子著實有些吃驚。
“怎麼不去床上睡?這黑燈瞎火,你不是最怕黑?”他開始翻箱倒櫃找東西。
原來他還記得我是怕黑的,不過那是以前,現在我不怕了,一個人在房子裏住久了,習慣了。我還是坐著,懶懶聽著他在裏屋翻。
“家裏戶口本證件放哪兒了,我記得原先我都收在這個抽屜了,我辦護照要用。”他在自己房裏找了半天終於還是來問我。
“前段日子居委會來做入戶調查,我拿了用,我給你找”我還是起了身,拉開電視下麵的抽屜,戶口本下麵壓著兩本紅色的結婚證,鮮紅的顏色白熾燈下有些刺目。兩個人都愣了一下,他收了戶口本,卻並沒有離開,而是拿了衣服進了浴室洗漱。流水聲在空曠的房子裏格外響,我聽得頭疼,起身關了自己的房門,蒙上頭。耳朵裏還是能聽到他開衛生間的門,關燈,關房間門的聲音,恍惚間似乎聽他走到我門前的聲音,他盡量放輕腳步,可拖鞋的聲音還是像近在咫尺一樣,震得我頭疼。