開寶十九年六月的雅州,烈日炎炎,驕陽似火。直到日頭西落,天色漸暗,天地間才仿佛帶上了一絲涼意。
門外走進一位穿著青鬆色輕羅短襦月白色長裙的年輕女子,腳步輕巧,手上端著的褐色木托盤上放著一碗尤帶著熱氣的青瓷碗。
廳屋正中放著一張黃花梨束腰雕雲紋花方桌,她小心翼翼地把青瓷碗端放在桌上,沒有發出一絲聲音。
內室裏,采織看了眼沒有動靜的榻子床,這才輕輕放下手中的團扇,起身走過充當隔斷的雞翅木博古架月洞門。
“采織姐姐,姑娘還沒醒嗎?”采錦朝內室探了探,回頭輕聲問道。
“嗯,姑娘怕熱,未正才睡下。”采織同樣壓低了聲音說道,伸手摸了摸碗邊,輕輕皺眉,“采錦,你去拿兩顆梅子備著,這藥先擱著,等姑娘醒了,正好放涼了。”
采錦點了點頭,輕手輕腳地又退出去了。
采錦是剛提的二等丫鬟。原本屋裏的大丫鬟是采繡與采織,因為兩個月前五姑娘落水時正是采繡隨侍,夫人一生氣,便攆了采繡出府,采錦便是那時從錦繡居裏的三等丫鬟中提上來的。采紋則是在一年前采買的未進等的粗使丫鬟中提上來替了采錦的。
想到送出府的采繡,采織不由得微微歎了聲氣。
也幸好夫人宅心仁厚,惱怒之下也不過是讓采繡出了府,送去了近郊的莊子,沒有直接讓牙婆子提人。姚嬤嬤前幾天也提過,因為五姑娘日漸好轉,特意向夫人求了情,夫人微微消了氣,可也不準再讓采繡來伺候,便有意把采繡嫁給那莊子莊頭的大兒子,采繡姐姐在東京也沒親人,那莊頭一家都是夫人的陪房,大老遠從東京跟了來,采繡姐姐也有十七了,這段姻緣也勉強算相稱吧。
如今這錦繡居裏,采織便是理所當然的大丫鬟了。
仁安伯府有定製,未及笄的姑娘屋裏沒有一等丫鬟,隻有四個二等丫鬟,四個三等丫鬟,四個粗使丫鬟,四個粗使婆子。二老爺攜眷外赴,整個府裏統共也就五個主子,夫人節儉,從上至下,屋裏伺候的人都減了半。五姑娘的乳娘韓嬤嬤也被留在了東京,沒有跟來。
所以,錦繡居裏也就隻有采織、采錦兩個二等丫鬟,采紗、采紋兩個三等丫鬟,采雀、采鵑兩個粗使丫鬟,兩個粗使婆子。
采織走回內室,菱花風窗透進漸紅的光線,因為隔了白色羅紗,既擋蚊蟲又透風,五姑娘最喜歡在臨窗的榻子床上歇午覺了。
前兩年,一入夏,五姑娘都是搬去清蓮榭住的,直到夏末才搬回錦繡居。可兩個月前,五姑娘在園子裏的紅鯉池落了水,還傷了頭,昏迷了整整五天才醒,醒來後人就迷迷糊糊的,除了隱約記得自己的丫鬟叫采什麼的,竟然連老爺、夫人和三個少爺都不認得了。大夫說是傷了頭,需好好靜養。所以,今年這清蓮榭就搬不得了。
采織回過神來,見五姑娘鬢角又微微冒汗,連忙拿了帕子輕輕擦拭,又拿了團扇悠悠地扇了起來。
雅州地處偏遠,是成都府路最西的州府了,再往西走,便是吐蕃國了,就是離大理國也不算太遠了。
五姑娘本就怕熱,自從來了雅州就更不耐熱了。
別說姑娘了,就是采織自己都有些想念清蓮榭了。
可憐姑娘小小的人兒,卻是遭了這樣的大罪,將養了兩個多月,巴掌大的小臉上才算又添了些血色。
當日姚嬤嬤把姑娘抱回來時,她真是嚇了一大跳。
渾身濕漉漉的不說,神誌不清,後腦上還沾著血跡,采織現在回想起來還有些心驚膽顫。
采織都不敢想象,如果姑娘真有個好歹,采繡、她,還有底下的小丫鬟們,到底會是個什麼下場。
采織仔細地捏了捏蓋在五姑娘身上的薄被,看到采錦捧著一個繪花白瓷盒進來,便抬頭看了看博古架上銅壺滴漏,索性起了身。
“采錦,端盆水進來,都申時末了,該叫姑娘起身了,否則晚上就該走困了。”
采錦連忙放下手裏的白瓷盒,走到屋外喊了采紗、采紋打水進來,這才快步進了內室。
姑娘午後總要歇個午覺,采織憐惜采紗她們年紀小,索性便遣了她們四個小丫鬟,隻留她和采錦伺候。不過,采紗她們也懂事,不過略歇了歇,申時正不到,便又在屋外候著了。
采織俯下身,輕聲叫了幾聲,才見床上的人兒挪了挪身子,一轉身,便又不動了。
姑娘就愛賴床,這次受了傷後更是變本加厲,可因為她一開始身子虛,夫人也就心軟了,她們幾個丫鬟也不敢硬拖姑娘起身,原本定的起身時辰也就亂了套。