錢鳳越說越急,到最後連聲音都大了不少,忘了殊為失禮。他緊緊地盯著王敦,生怕這位主子,當下又改變主意,執意要回師與秦軍廝鬥,徒然將精力損耗在不該損耗的地方,而將眼前的大好局麵,生生放棄。錢鳳暗忖,從前費了多少心思,終於勸得王敦公然叛亂,錢鳳自己正是躊躇滿誌激動不已,若是突然又回去,不要說他,部下兵士們,有多少人都得掃興失望,屆時人心一散,萬事皆休,到最後能逃過朝廷追剿,保住一顆頭顱,就算是意外之喜了。
王敦負著手,在船舷邊急速地來回走動,腦海中左思右想,天人交戰。下意識地伸出頭去,四周那波翻浪湧的森冷霧氣,幾乎潤濕頭麵沁入肌膚。耳聽著滔滔江水奔騰咆哮之聲,愈來愈急,王敦雙目猛然大睜,定定地看著如箭離弦的東去之水,他驀然回頭,映入眼中的,是錢鳳迫切且期盼的眼。
“傳我將令——全軍開拔,直撲建康!”
數日後,王敦叛軍順江東下,抵達建康城西,京師戒嚴,皇帝親自披甲臨城。王敦本打算先進攻劉隗駐守的外鎮金城,但部下都勸他不如直接進攻石頭城,王敦應允。駐守石頭城的周劄,本就對朝廷不滿,當下直接開門迎降。隨後王敦又擊敗了劉隗、戴淵、周顗、刁協等人的進攻,建康城遂成為再無防務的孤城,完完全全的暴露在了王敦的麵前。
永昌元年十月,梁州刺史謝艾、湘州刺史司馬承合兵一處,在擊敗魏乂軍而撫平湘州之後,北上攻略荊州,並陸續奪取江陵及襄陽,於是荊州之地,由南至北,非複王敦所有。但此時,王敦已然攻占建康,掌控了朝廷根基之地揚州,聲勢更加煊赫。劉隗、刁協先機遁走投往後趙,戴淵、周顗等忠於朝廷的大臣皆被殺害。王敦軟禁天子,自封為大丞相、都督中外諸軍事,楚王,隨即還鎮蕪湖,遙控朝廷,軍政大事皆從己出,皇帝開始成為擺設。
未幾,秦軍及司馬承的軍隊,開始準備東進繼續平叛。廣州刺史陶侃,也發兵北上遙相呼應。王敦矯詔,責罵高嶽及司馬承等皆是居心叵測的叛軍,而勤王軍也針鋒相對,遍發檄文,反斥王敦乃是惡行遠邁操莽之流的篡國逆賊。兩邊唇槍舌劍,更且大打出手,南方遂也烽火連天,兵戈不息。
內憂外患之下,司馬睿憂憤成疾,染病臥床不起。到了年底,司馬睿終於在不甘恨怒中駕崩,享年四十七歲,在位六年,諡號元皇帝,廟號中宗。皇太子司馬紹繼位,越年改元太寧元年。
新帝登基,王敦欺他年輕,根基尚淺,於是忍耐不住,開始謀求篡位,自率大軍移鎮姑孰。晉廷也暗中采取一切有效措施以作防備。正是危機重重的時候,謝艾的梁州軍與司馬承的湘州軍,已然將要兵臨江州,開始進攻武昌城。王敦此時已患病,聞訊不禁大怒,親自領兵又逆江而上,與勤王軍大戰,雙方相持不下。朝廷趁勢征召臨淮太守蘇峻等出兵討伐,王敦遭遇兩麵夾擊,支撐不住,開始轉入頹勢。皇帝司馬紹更是禦駕親征,在擊敗王敦之亂的局勢上,增加了最後一塊重要砝碼。
王敦氣恨焦急,病情便越來越嚴重,但仍舊勉強支撐部署反擊,但屢遭不利。還曾派錢鳳督軍複攻建康,又被皇帝率軍擊敗。到了太寧二年的時候,王敦一病不起,終於死去,餘部在錢鳳、沈充等鐵杆造反派的統領下,仍然負隅頑抗,但根基已倒,枝葉如何還能茂盛,沒有多久,錢沈等都被陸續剿滅身死,至此王敦之亂徹底平定。
大逆得平,東晉朝廷終於緩過一口氣來。朝廷對朝野內外的各種勤王力量或者身處敵營、藩鎮但卻始終忠於皇室的臣子,都給予了不同程度的嘉獎。不過最後麵對秦王高嶽,朝廷卻變得含糊其辭,態度轉而微妙起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