郭璞慢慢放下竹筷,停一停,方意味深長道:“隻要能夠主明臣賢,天下自然歸心。在整軍備武的同時,不忘恩撫黎庶與民休息,那麼,國祚自然綿長,這點毋須多慮。”
高嶽立時明白了郭璞不願明言卻有所指示之意,便也不逼迫,笑了笑,表示他說的很對。
稍停片刻,高嶽緩了緩情緒,想到郭璞離去之後,將來恐怕與他再無有相見之日,趁著當下難得單獨聚首,便是多問幾句料來也沒有什麼。
獵奇之心既起,高嶽便忍不住道:“國家大事,終歸吾輩百般努力便是,窮究也無意義,寡人便不問了。不過私事上,倒要請教,先生請看寡人與周將軍二人,命數幾何?”
這話問得輕描淡寫,實際上也是關係不小。等於是直接在問郭璞:麻煩您給瞅瞅,我倆人究竟啥時候會死?
郭璞忙言道死生有命,隻要隨時修行,自會養壽。但高嶽又道,不過試問之,請先生試言之,權做戲說。且無論什麼結果,自己都將一笑而過,絕無怪罪也不會放在心上。郭璞不禁苦笑,但這是他的專業所在,不好再推脫,又不好一味用那多福多壽的客套話來敷衍,便將高嶽及周盤龍二人,詳細的摸骨察相,認真看了一回。
“既然秦公有意,在下便隻好直言相告,得罪之處,千萬恕罪。先說這位周將軍。命數本是窮薄短淺,但卻幸而得蒙貴人照拂,盛年時轉有大富大貴。但進入中年以後,窮薄骨相再難支撐本不該有的貴命,恐怕……”
說道這裏,郭璞收了聲,望著周盤龍搖了搖頭,意思不言而喻。高嶽心裏往下一墜,周盤龍卻哈哈笑道:“我今年正是三十歲。常人年過四十,方才邁入中年。我本塞外乞兒,早就當死填埋溝壑。上天眷顧,使我能夠跟隨主公,實在感恩不盡。大丈夫得逢明主,建功立業,便是立時身死也毫無遺憾,莫說還能再至少侍奉主公十年之久,我周盤龍這一生,便已足夠了!”
他越這般說,高嶽反而覺得難過,又不知說什麼好,隻將命數不定的好話,且做寬慰。
郭璞頓了頓,又徐徐道:“再說秦公。秦公非比尋常,乃是上應天命之貴人,在下妄測,其實已經算泄露天機犯了天譴,將來凶途未卜。不過秦公既言寬恕,總算可以抵消些罪業,便幹脆姑妄言之。二十年後,秦公仍然春秋鼎盛,再往後,在下不敢測算。”
高嶽啊了一聲,心裏百感交集,又反而有些踏實下來,忙拱手相謝,讓周盤龍將隨身攜帶的財物,全都贈給了郭璞,言道今日勞煩先生指點迷津,一點微薄心意,權且當作南去盤纏便是。郭璞推辭不過,便也大大方方的收了。他又道生死之命,確實無有定數,七分天注定,三分還要看人自身造化,測算畢竟還是測算,不是閻君劃定的生死簿。總之勿興惡念或者自甘消沉便是,更不用始終耿耿於懷,甚至日夜憂慮就好。
他邊說邊吃,不多時,桌上的飯菜便被消滅一空。末了擦擦嘴,卻驀地省起:“啊呀!這遭失禮失禮!在下腹中確實饑餓,竟忘了秦公及周將軍,始終聽我絮叨,卻粒米未進,都讓我一人全吃了,這,這如何是好!”
高嶽微微一笑道:“無妨。這頓簡餐,本就是專門為先生準備的。因顧及先生清修之人,便隻點了三樣佐飯菜肴,非是有所怠慢。寡人因早先已應允了西平公的午宴,若是提前私下用飯,殊為不妥。先生自吃,若是不夠,再叫便是。”
郭璞很有些感動,連聲相謝,還稱有幸能得貴人相請一餐飯食,算作福氣,可貽之子孫。又再說了幾句,郭璞便即打算告辭。高嶽很是感慨,再次邀請他去襄武,並直接表示可授予官職,從此以後供奉與他。郭璞謝過,卻道人生緣起緣滅,與秦公今日之晤也是注定,聚散皆不可強求。
高嶽便隻好聽之,三人便站起,出了酒肆,彼此道聲珍重,拱手作別,譬如萍水相逢,從此再未相見。五年之後,郭璞果然如他自己所測活不過五十,身死王敦之手時,終年四十九歲。彼時高嶽聽聞郭璞凶信後,憶起從前往事不免難過,還專門遙祭,追贈他弘農太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