那卜師也不是拐彎抹角的人,便將筷子一放,拱拱手朗聲道:“在下郭璞,字景純,尊駕有禮了。”
高嶽聞言一愣,大感意外,不由半張著嘴打量了好半晌。他明白,這又是一個曾存在於記載中,但眼下卻不期而遇的曆史名人了。
郭璞乃是兩晉時期,名動天下的大占卜師,大風水師,神算子,文史學家,詩人。一生極擅勘測、天文、算卦、卜筮、還有很多為世人驚異的精妙方術,不但能算別人的亡日,更能準確得算到自己的死期,後人皆道三國時代的半仙管輅,也比不上他。同時,郭璞的學術造詣也是功力深厚,不僅詩賦之名極盛,還注釋過《周易》、《山海經》、《楚辭》、《爾雅》等博大精深甚至晦澀難懂的經典。此外,他自己還寫了本《葬經》,被後世奉為中國風水文化之宗。又曾與當時史學大家王隱,共撰晉史,考究嚴謹精妙為人稱道,故而郭璞實在算是極為罕見的能融會貫通集諸學之長的大家宗師。
聽聞竟然是這位人中精英,高嶽愕然之餘,敬意油然而生,竟然站起來施了一禮道:“原來是郭先生。先生盛名,如雷貫耳,鄙人敬仰久矣。”說著,高嶽側過頭,對周盤龍簡單講了一講,隻說這位先生,確實是名不虛傳的神算,讓周盤龍也來見禮。
其時郭璞已經很有名氣,見高嶽舉動,當下也不覺得有什麼意外,便忙回禮道:“好說,好說!不敢勞動閣下如此禮待。”
因是郭璞,高嶽便不再遮掩,直截了當道:“鄙人高嶽,字雲崧……”
他還沒說完,換了郭璞吃驚道:“莫非秦公尊駕耶?”
“然也。”
郭璞捋髯拊掌道:“原來如此,原來如此!原來竟是秦公,在下心中困惑解矣!我從前數次測算,料來晉祚衰微,無可挽回。隻待天降貴人,重新收拾山河,方才能救得板蕩中原。但是始終不得要領,竟算不出貴人從何而出。今日見到閣下,才曉得天意之深,天道之廣,就算當世無有,橫空出世也是可行……吾輩凡夫豈能窺得萬中之一?唉!”
他自己嘰裏咕嚕感慨了一通,竟是什麼高深莫測的話,高嶽一時也不敢打擾,又不知道這種大神通之人,是不是已經算出了自己其實是來自後世,又哪裏敢當麵說破自陳來曆,於是也不做聲的望著。待見其鎮靜了些,方才引著話頭道:“先生不是應該在江東麼,如何來到這西北涼州?”
曆史上,郭璞確實是為了躲避北方戰火,而渡江南下,此後的活動範圍和軌跡,都集中在江淮以南,一直到最後被王敦所殺,也再沒有北返中原。
郭璞啊了一聲,回過神來,忙應道:“來涼州,其實也沒有什麼要事。說起來,在下數年間四方遊走,既是為了觀察天下九州山川地貌,開闊眼界,也是為了可以體驗世間禍福,隨機測算,在市井之中來檢驗自己胸中所學。這幾日,我也是打算要收拾收拾,準備從蜀地南下,然後一路往江東而去了。”
這類上曉天文下識地理,兼測算人間吉凶的能人,確實喜歡用腳步丈量四方,邊走邊看,邊學邊煉,用遊曆來不斷增強自身的能力。有些本領和經驗,實在是沒有辦法在書本裏麵就可以熟練掌握的。
高嶽很以為然的頷首,“先生說言甚是。寡人的長史楊舜臣,昔年也是常年遊學,就算食不果腹也是樂在其中,倒與郭先生好算同道中人,皆是清潔雅致的高士。先生要不與我同回襄武,寡人引薦與他相會?竊以為你二人必將互有所得。”
郭璞回答的很委婉:“楊長史的大名,在下也是早有耳聞的。雖然我們在測算之道上,都有些心得,但楊長史是上應輔星、為天下而籌謀的王佐之才,而在下不過是自得其樂的閑雲野鶴,卻是不可相提並論。且格調不同誌向兩異,在下還是不要去獻拙了。”
“好吧。”高嶽點點頭,也不勉強,想了想便問道:“郭先生,可能為我答疑解惑否?先生既然也擅解夢,我前幾日,當真做了一個噩夢,想起來非常厭惡,故而再沒提起。現在當著先生的麵,正要請教。”
“不敢,請秦公垂詢。”
“我先是夢見自己照鏡子,結果突然鏡子就無端破碎了。然後又夢見自己手中拿著一個玉瓶,莫名其妙又斷掉一個瓶耳。最可怕的,是夢見自己孤零零在一座殿宇的台階底下躺著,渾身都被蛆蟲咬吃。醒來後,仍覺得栩栩如生,想來夢境盡是破損敗裂的不祥意味,我覺得很是不安,倒請先生如實解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