高嶽訓誡並安撫片刻,讓楊堅頭退了出去。楊堅頭茫茫然走在路上,心中仍是氣憤難平。高嶽對他的信任,自然讓他安心,但無端被人借題發揮的讒毀,不能不讓他情緒波動。楊堅頭自忖,自己平日裏確實過於粗狂,與同僚相處有時候不大注重禮節,可能不經意就得罪了哪一位。但這次,究竟是誰在背後使壞呢?依他的了解和感覺,謝艾絕對不是這種人,何成也是個隻會當麵發作、不會暗箭傷人的直腸子,其餘梁州眾人,都沒有理由來中傷他。思來想去,頭腦發疼也實在想不到究竟得罪過誰。
這邊廂,高嶽直愣愣望著楊堅頭早已遠去的方向,若有所思。半晌,他又將那封密信重新拿在手中,無聲的又掃幾眼,突然冷笑一聲,麵色已然陰寒如冰。
不幾日,高嶽指令傳到,令楊堅頭出任梓潼太守,升為討逆將軍。接令後,楊堅頭悵然失落,良久說不出話來。自從投效高嶽以來,數年之間,楊堅頭都是一直隨侍在高嶽身側,出,則為前鋒將;入,充做宿衛軍,幾乎與周盤龍相似,一度屬於高嶽身旁頗為親密的部將,從未離開過。如今突然被外放,雖然得到了很多人想得到的獨當一麵的機會,但楊堅頭卻不怎麼提興趣,他甚至惶惑的認為,高嶽是不是已經從此對他失去了信任。
人有心思,便難免胡思亂想。但君主命令既下,便由不得屬下無端遷延逗留。高嶽又使周盤龍來傳話,讓楊堅頭直接去南鄭向謝艾報到,然後前往梓潼上任,臨行前不必再來向他當麵辭行,卻用‘心無旁騖’四個字作為送別。於是楊堅頭懵懂落寞,也懶得和一眾同僚招呼,略略收拾便就要悵然離開襄武。
卻不想走一半路,卻被楊軻使人請回了長史府中。楊堅頭茫然,但楊軻素來不喜交際應酬,今日卻主動相喚,必然是有事不容怠慢,且去當麵聽他分說。
見了麵,見楊軻也沒什麼特殊麵色,仍舊是那麼從容的模樣,帶些微笑,讓楊堅頭且坐,先將公事聊幾句,再問了問身體健康飲食安否,統皆算作寒暄。
“堅頭,你的兄長,專門遣人來探問你的安康,並私下數次拜托於我,讓我無論如何定要看覷好你。嗬嗬,其實大王子對你,還是兄弟情深的,隻不過,他可能也不知道怎麼當麵表達就是了。”
楊難敵與楊軻私交甚篤,確實是好幾次暗裏請求楊軻照顧楊堅頭。雖然兩兄弟曾經為了氐王王儲之爭,鬧到幾乎公開決裂的地步,但隨著王儲的塵埃落定和兩兄弟的天各一方,時間的推移衝淡了利益消退了怨恨,血濃於水的情感,還是重新湧上心間。
楊堅頭愣了愣,也曉得楊軻的話不假,這些年他自己也不再像當年那般嫉恨兄長了。心中泛起些情緒,但嘴上卻不想立即服軟,楊堅頭半轉過腦袋隻道:“我大哥……他也會將我放在心中麼,難得難得。不過無論怎樣,能夠得蒙長史您的關照,堅頭也是感激的緊了。”
楊軻微笑道:“兄弟齊心,其利斷金,這個含義你不會不懂。要說我關照你,其實我也沒做什麼,你如今自己憑著真本事,立下許多功勞,闖下了名聲和地位,乃是主公駕前得意的重臣,也不須我有什麼特殊關照了。”
楊堅頭默然不語。半晌微垂著頭道:“唉。不知如何說起。有人在背後惡意中傷我,主公似乎信了,現在對我已經……本不該在長史麵前抱怨,但實在是,唉。”
楊軻揮揮手,侍奉的下人,都躬身退了出去。堂間便剩下他二人。楊軻目光深邃的看著楊堅頭,徐徐道:“我知道,我知道。你的心情和憂慮,不僅我知道,主公也知道。我跟你直說罷,你以為主公真的會相信那封密信麼?”
楊堅頭猛地抬起了腦袋,聲音也不自覺提高了幾度:“可,可當真!”
楊軻不知什麼時候,也已收起了笑容,微微頷首道:“當然。你錯怪主公了。將你外放,乃是主公使你暫時脫離是非中心,是在有意保護你。你的功勞苦勞,你對他的忠誠,還有你的英勇無畏,主公都從來不曾忘記。他對我提過,若說將來哪個是絕對可靠甚至可以托孤的臣子,你楊堅頭絕對算一個。”
這番話,聲音不大,卻幾乎讓楊堅頭當場流下眼淚。他一直心中忐忑失落,此刻沒什麼比高嶽的無比信任,還要讓他立時寬慰無比的了。他不禁在心中反複念叨著高嶽使周盤龍口傳的‘心無旁騖’四字箴言,感慨無比。
“隻是,如今流言紛紛,主公待要處置,但卻不能夠立即處置。他在等待時機,要好好煞煞這股歪風,所以暫時靜觀其變。有些事情你不懂,但隻管安安心心地去梓潼,不要有任何思想包袱,過段時間,等風頭過了,主公自然會有他的安排。”
楊堅頭歡欣鼓舞而去。望著他的背影,楊軻白淨的麵上,突然黯淡下來,若有所思地負手想了片刻,最終隻歎了一口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