楊軻的一席話,一針見血,高嶽不由劍眉微跳,頗為心驚。本來很簡單的事情,他是真沒有想到這些深層次的東西,楊軻這麼迅速的撥開障目,高嶽才無奈的發現,有些東西,想要卻得不到;而有些東西,你不想要,也得老老實實的收在手裏。
他這邊患得患失,其實司馬睿那邊,更是心事重重。司馬睿無力恢複北方故土,不得已偏安一隅,從心理上來講,他便自覺不是一統華夏的天下共主。另外他雖是皇帝,但在建康,連芝麻粒大的事,都不得不看琅琊王氏等江東豪族的眼色,更是暗惱勢單力薄,聲望不隆,而致大權旁落。所以他急需更多公開的支持和尊崇。
至於北方諸鎮,反正也是鞭長莫及,不在自己的控製範圍內。司馬睿一時不能盡皆收複江南人心,便索性格外封賞外臣。隻要你們能公開的認可我、支持我、承認我這個九五至尊就行了,什麼公爵王爵,都能夠不吝賜予。同時我司馬睿就可以借此向天下特別是江南昭示,我這個皇帝還是深孚眾望的。
所以將高嶽進爵為秦公,還真的是有些深意在裏麵的。司馬睿聽聞高嶽屢次謝絕,心中疑惑焦慮,生怕莫名又失去一個強大藩鎮的支持,於是接二連三的派遣使者,再三再四的前來,盡最大努力,也要求個安心。
當下,苗覽也上前懇切道:“主公本來高風亮節,不為虛名所動,屬下等無不敬仰。但世間之事,紛紛擾擾,一旦被人誤解,便有伯夷忽毀冰操、柳惠倏為淫夫的嗟歎悵恨。如今主公北掃鐵弗,西卻劉曜,連不可一世的代國,也在主公手中遭遇大敗,主公之勢,可謂今非昔比。進位為公,也是名副其實。現在朝廷對主公極為看重,累加封賞,正可以承製天子之命,名正言順的統禦西北,而爭衡中原。所以,主公若是有眾矢之的顧忌,眼下也盡可消除了。”
楊堅頭覷得空子,昂著頭大聲道:“諸位,那石勒不過憑著河北,便就自稱趙王。劉曜占著河南,連雍州都被主公奪下大半,還做了皇帝,豈不可笑?依我之見,主公便是就稱秦王,也是分屬應當,如今隻不過做個秦公,不是綽綽有餘麼,還什麼顧慮顧慮的。”
他畢竟是氐族出身,想到什麼就說什麼,沒有許多彎彎繞的東西在裏麵。但此番粗豪直率的話,當下也贏得不少附和的讚同之聲。
高嶽喝叱了一聲。楊堅頭抬眼看看,見高嶽麵上也不是什麼生氣的顏色,不由心中安定,反倒笑嘻嘻地追了一句,“大英雄當有大氣魄!主公勿惱,屬下這不也是一點建議麼。”
高嶽沉吟片刻,點點頭,對著下麵和顏悅色道:“諸位擁護愛戴之情,我十分感動。既如此,於公於私,我便當應允朝廷的封賞,不再推辭了。”
眾人大喜,連忙又將朝使再請來,複將聖旨宣讀一遍。高嶽恭敬的接受了任命,並厚厚賞賜了使者,使他務必轉達自己對皇帝的無比尊崇之意,使者如釋重負,歡欣而去。
按照自古以來的禮儀製度,被封為公爵的人,可以在自己的領地上建立宗廟社稷,用來祭祀祖宗天地,在名義上已經是一個國家元首了。也就是說此時的高嶽,進爵為秦公,標誌著秦公國的正式建立,他自己,也不僅是一個地方藩鎮和區域首領,更已是被中央王朝認可的一國之君。
這邊廂,自楊軻以下,襄武眾文武,分左右而列,嚴肅莊重的下拜,齊齊參拜主公,從此盡皆改口稱臣。
高嶽難免心潮起伏。從一介死裏逃生的落難之人,經過多少拚搏和努力,才能在亂世中一躍而成為一國之君,從頭走來,其中的種種艱辛,千言萬語隻化為一聲感慨。
“眾卿請起。我今日……”
他話音未落,卻見長史楊軻越眾而出,正色稟道:“臣啟主公:古製,皇帝稱朕,王稱孤,諸侯稱寡人。今主公即位諸侯,自今以後,應當自稱寡人,以正禮法。”
“臣附議!”
汪楷麵色莊嚴,立即接口應道。於是一片應和之聲統統響起。
見大家都是儼然的模樣,連素來隨和的楊軻,此時也言辭鑿鑿,似乎這是一個不容有失的嚴肅問題。高嶽不覺也受了情緒上的感染,挺直了身子,目光炯炯,一拍案幾大聲道:“……寡人準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