韓雍無力地噗通一下跪倒,重重地磕了九個響頭,再起身時,已是淚流滿麵。母親的音容笑貌又浮現腦海,宛如生平。昔年時,受過的罪吃過的苦,再也不可追回的母親溫暖的懷抱,都像心裏冒出了倒刺一般,將人紮得生疼,好似舊傷口,又流了血出來。
韓雍觸景生情,情難自禁,悲傷的嚎啕大哭。隻有在此時,他才能將常日裏深沉威嚴的韓君候、獨掌一方的韓州主、戰無不勝的韓將軍等各種高高在上的顯赫身份卸下,重新變回了隻想再次深深投入母親懷抱的孩子,在這裏,他還是當年的那個時時牽著母親的手、怯生生的憨娃兒。
如今已經位高權重,成為被無數人仰視的煊赫存在。但他最想與之分享的那個人,早已經不在了。譬如錦衣夜行,大失意義,使人不但提不起興奮來,反而愈發的嗟歎悲傷。
“娘,孩兒回來看你了。孩兒如今已是國家上將,本州牧守,孩兒闖出來了,沒有讓你失望!嗚嗚……娘為我吃盡了苦,如今孩兒已經出人頭地了,卻再也不能讓娘享受一天的好日子!娘!你在哪裏,孩兒好想你啊娘!嗚嗚……”
韓雍雙手不停扒著墳頭的黃土,緊緊攥著,仿佛是握著母親的手。他衝著無言的青石碑盡情傾訴,聲淚俱下哀痛欲絕,幾乎將從前多少年的眼淚,一朝哭幹。三伯遠遠的看著,雖然見慣了生死,但也直搖頭,唏噓無言。旁邊兩名侍衛見不是事,恐他失控,慌忙近得身來,苦苦相勸,才將韓雍架到一旁,好歹勉強勸住。三伯走過來挨著他坐下,隻將好言好語不停勸解,兩名侍衛,默默上前,將墳前的野草雜枝,都仔細清理幹淨,並添了幾抔新土。
又呆望呆想了片刻,韓雍穩定了情緒,對母親說了幾句道別的話,幾人便下得山來。重回三伯家夥中,柴家大娘早就麻利的收拾好了碗筷,見韓雍淚痕未幹,便湊過來挨著他,和三伯一道與他拉家常。兩名侍衛,自己去了角落安靜坐著。
“憨娃兒,你也不要太傷心了,想開些。你娘也去了多年,總算是不會再受累,倒是你自己現在跑行商不容易,行商也苦哇。塞裏塞外的來回倒騰,風餐露宿的,隻為賺取些微薄利潤糊口。孩子,自己在外麵討生活,多注意呀!”
三伯伸出大手,拍著腿道。大娘一臉慈愛,各種問道:“憨娃兒,當年你小小年紀便離了村,從此以後再也沒有消息。我若是記不錯,你也三十了吧。娶親了沒?你看你這臉麵氣色,也不大好,平日再苦,可不能總餓著肚子咧。你常日住在哪裏?以後沒事就回來看看,咱這也是你家呀!”
見昔年生龍活虎年富力強的三伯和大娘,變成如今這樣年過花甲老態龍鍾的老人,但對他的好,哪怕二十年不見,還是依然宛若當初。韓雍哎哎的點著頭,很是感動,享受這份溫馨的關懷,他素來冷淡的心,一下子被熔化。
“三伯,如今家裏生活怎樣?官府裏的大小官吏,有人盤剝百姓嗎?附近的駐軍,有沒有騷擾地方?”
聊了一陣,韓雍接著拉家常的話頭,不動聲色的探詢道。角落裏兩名侍衛,也悄悄地支起耳朵細細旁聽。
“反正是餓不死吧。去年我家便分到了五畝田地,我老兩口幹不動了,這不,交給了大柱他打理。二柱呢給城裏一家酒樓專門販去野物,報酬也還過得去,時不時也回來捎些糧米物資,所以我老兩口總算餓不死。”
三伯忍不住將自己兩個兒子的近況介紹介紹,接著道:“眼下你不曉得?咱們下河套早就建立州郡啦!歸著秦州的高公爺管轄。官府不僅撥給農具,借給種子,偶爾也會有人下來視察指點,便是牧民們有的還領到了牛羊崽兒。這要是擱在以前,那可是沒法想的事情。這不,大家夥都稱頌高公爺就是咱們頭頂的青天。對了,本州的州主大老爺,不是才將匈奴人和鮮卑人都打跑了麼,也是個極為了不得的厲害角色,據說是高公爺手下一等一的人物。誒他可是姓韓,說起來跟你還是本家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