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二卷秦州刺史 第一百七十五章 閉門自惱(1 / 2)

臨潼城。

這座長安東毗的小城,在適前匈奴人來犯之時,便就淪陷,如今已然算是匈奴漢國的勢力範圍。今日清晨時分,三萬餘匈奴軍一路東撤,退至此城,便暫作休養調整。因是士氣低迷的敗軍,無數軍卒湧入城中,小小的臨潼倒有些一時擠不下這許多人,街頭巷尾,長籲短歎吵嚷訾罵之聲時時充耳不絕,雖有上下各級將軍校尉等在指揮調派一時肅靜,但眼下已到了午飯時間,城中各處複又開始變得亂嘈嘈的。

狹小低仄的縣衙內,在外間紛亂之聲的反襯下,顯得很是陰沉靜謐。一人端坐堂上,兀自皺著眉頭沉思,正是匈奴漢國中山王劉曜。

自年少從軍以來,十數年間,縱馬大河南北,與各方各部的軍馬都交過手,敗仗雖然也吃過,總歸是少數幾次,且都是事出有因,可以理解。哪裏能夠像昨日長安城下那般,本來已經是勝券在握,滅國之功唾手可得,結果轉瞬之間,強將精兵便大敗虧輸,真正是敗得莫名其妙,敗得甚是不堪,敗得極不甘心!

隴西軍!這斜刺裏陡然殺出來的一刀,像是正正的捅在了他的腰腹之上,既準且狠,使他首尾都無從發力,隻有捂著傷口,狼狽的自行逃走。或者,在世人眼中,他劉曜現在就像一隻咬到了鋼板的脫力野狗,徒然惹來訾笑謾罵。

這口氣實在難以咽下去!若是依著他一怒而天下流血漂櫓的本來性子,就要重整軍勢,立時殺回,不計一切後果死攻長安不休,除了要抓住殘晉君臣外,還一定要將隴西高嶽等一網打盡,親手臠割方才解了胸中惡氣。

但適才又接到軍報,東方又有波折已起。本國幽州刺史劉翰,不知是不是得了失心瘋,竟然主動投降了與之毗鄰的遼西段部鮮卑之主段匹磾,段匹磾堂而皇之的進入幽州城,不願歸順漢國。於是晉朝並州刺史劉琨、樂陵太守邵續等,與段匹磾交相聯結,彼此盟約共同與漢國為敵,冀州乃至河北大震。

故而眼下局勢,真有此起彼伏之勢。長安殘晉朝廷,暫且不滅,短期內料也掀不起大風浪。但山西、河北乃至幽燕之地,一旦勢起,那便是烽火連天,半邊國土轉瞬不複我有矣。此中關係,孰輕孰重,一目了然。

皇帝以河北軍事付諸石勒。但石勒一味收買人心,又用人不明,那幽州刺史劉翰,就是石勒保舉的,結果轉身便叛附敵人,遂成心腹之患。且關鍵一點,石勒在河北漸稱強盛,已隱然有自成勢力的意味,疑有貳誌。此中隱患,劉曜也曾秘密向皇帝劉聰進諫過,但劉聰已無心政事,反倒笑劉曜太過敏感,不可無端猜忌功臣。

無名之火在心中燒的旺盛。河北局麵目前竟有焦灼糜爛之感,雖然皇帝還沒有明文下詔命令他劉曜回師援救,但若是自己主動上疏並揮軍東征,出人意料地進入東方戰場,明麵上不惟可以穩定態勢,私下裏是不是也可以趁機削弱石勒在河北的兵力呢?石勒此人,始終感覺心口不一,怕是終有不臣之心,決不能坐視其迅速做大。

奈何皇帝正自寵信,不聽勸諫,看來還是要自己主動尋找契機打開缺口才是。劉曜兀自坐著悶悶的想,眼下到底是再次強攻長安,還是趁勢進攻並州以緩解燃眉之急,借機除去潛在貳臣,劉曜雖然已有所比較,但終歸還是有些心有不甘,左右踟躕。

焦灼之下,劉曜一時控製不住情緒,抬手便掀翻了麵前案桌。“轟隆”一聲怪響,那案桌霍然撞翻在地,木屑亂崩,那桌上的煙台筆筒還有一盞茶盞,統皆摔碎在地,碎片四濺,堂內登時亂聲大作。

外麵的侍衛,聞聲都駭了一跳,幾個腦袋便從門側探進來,見此情狀,哪個還不明白大王這是心情極壞正在發泄,但遍地殘屑,又不容這些侍衛視而不見,於是幾個人麵麵相覷,還是咬著牙硬著頭皮,趨步小跑著進來,各自蹲伏下來,手腳麻利的飛速收拾,生怕觸了什麼黴頭,一個不小心便撞在了劉曜的雷霆之怒上。

劉曜雖然性情剛猛,但有一點好處,就是很少遷怒在不相幹的部屬身上。如果是你的責任,那麼殺頭都隻是眨眼之間;如果確實跟你毫無關係,那麼就算心情再敗壞,局麵再焦灼,劉曜也會一再克製自己,輕易不願對哪怕一個大頭兵發泄躁怒。

劉曜側過身子偏著頭,兀自生著悶氣。他聽得紛遝的腳步進來,不抬頭也曉得這是親兵們進來替他收拾殘局。雖然人在氣惱的時候,一般都想清靜獨處,不喜歡身邊有旁人晃來晃去,劉曜亦是如此,但他嘴角動了動,還是忍住了沒有出聲斥責,任由碎急的腳步聲和打掃殘渣的異響接連響在耳邊。