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屬下殷旋,拜見大都督!”
“你回來了,好,起來說話吧。”
那中年人淡淡的回道,又落筆繼續在紙上書寫著什麼。他雖然有一肚子的問話想問,但身份和氣度,還是讓他忍住了沒有急急探詢,隻在麵上做出沉穩鎮靜之色。
“是。”殷旋站起身來,雖焦急之色未減,但禮數上卻沒有一絲輕忽,恭謹以對。他往前又上來一小步,才終於壓低了聲音開口道:“大都督,屬下已探查清楚,匈奴人已於昨日攻破潼關,目前兵鋒已快抵達渭南。這一次,賊兵大舉集結,恐怕不下五萬之眾,且目標明確即將直奔長安而來,其勢強盛。”
中年人呼吸一滯,捉筆的手也微不可查的驚了一抖,那紙上本來工工整整書寫的小楷,陡然間便斜斜的橫畫了出去,帶出一筆濃黑,就像平添了道傷痕一般,將大半張紙上工工整整的內容連累著作了廢。中年人皺了皺眉,哼了一聲,將手中的筆便就輕輕擱在筆架上。
“消息可真嗎?我看你的模樣,似乎受了傷?”
殷旋目光熠熠:“潼關外,屬下親耳所聞,親眼所見。後來屬下想再更靠近賊軍大營,以便更好打探,卻被敵人察覺,屬下所帶的一隊斥候兄弟,為了掩護屬下安全返回,都已,都已全部殉國了。”
中年人一聲長歎,喃喃自語道:“無數忠烈兒郎為國捐軀,卻始終打不退胡虜,這究竟是為何,難道天意滅我大晉?”他輕輕搖搖頭,又開口問道。
“領兵者是誰?”
“前鋒大將,仍是我軍叛將趙染。全軍主帥,乃是匈奴偽漢國中山王劉曜。”
“……趙染!劉曜!”
中年人眼皮一跳,倏地彈直了身子,麵上驚懼、憤恨、無奈、不安等神色交織變幻,更讓他一張長臉變得蒼白。沉默片刻,他慢慢站起身,踱到了窗前,他伸手推開窗欞,目光落在遠方,卻不知在看什麼。又過片刻,他沒有轉身,低沉的聲音卻自言自語響了起來。
“永嘉五年(公元311年),匈奴胡賊擄掠梁、陳、汝南、潁川之間大片土地後,竟集結重兵意欲侵襲朝廷中樞。各地藩鎮牧守或忙於內鬥,或擁兵觀望,並無一個真心勤王,甚至如王衍王司徒,竟公然率兵逃跑,置朝廷安危和大義氣節於不顧。而少數忠勇軍隊奮力抵抗,卻因著種種原因,戰力低下,致使不斷敗退最後竟然連敗十二場,賊軍於是氣焰愈發囂狂,開始大舉進攻洛陽。”
中年人訴說著往事,聲音已經開始變得激憤和悲涼。“後來,賊兵終於攻破了京師洛陽,在城內城外大肆燒殺搶掠,盡收宮中的宮人和珍寶,又大殺官員和宗室,洛水為之一赤!最後甚至還,還抓住了先帝,先帝也最終遇害。當時賊軍主將,便是這個中山王劉曜。後來,劉曜乘勝西進,在叛賊趙染的引導下,又攻下長安,殺害了先南陽王,被偽漢國主加官進爵,命其鎮守長安。”
這些慘痛往事,婦孺皆知,殷旋又怎麼會不曉得。隻是眼下聽中年人低沉訴說,更覺曆曆在目,心中酸楚憤慨,實難排遣,殷旋長身而立,雙拳也不自覺的握緊。
“胡虜踐踏神州,蹂躪中原,萬千子民十不存一,連先帝也被羞辱然後殺害,胡虜種種酷虐手段,罄竹難書。”中年人忽的轉過身來,雙目有如烈火燒灼,音調也一下提高了起來。“此等國仇家恨,真正是錐心瀝血,不共戴天!隻恨我麴某才力短淺,費盡了無數心血,屢敗屢戰,才和索太尉等同僚,趕走了劉曜,迎來今上在此長安城即位,延續大晉國祚,苦苦支撐。這才一年時間不到,我們好容易才喘口氣,他劉曜陰魂不散又要來了?”
這中年人,乃是晉朝尚書左仆射、錄尚書事、雍州刺史、持節、驃騎將軍、大都督麴允,是當時朝廷頂尖重臣之一。半月前,他聽聞潼關以東,匈奴人大舉集結調動,情勢異常,憂心忡忡之下,便派遣了校尉殷旋帶了一隊斥候,前往偵查,日夜侯盼到今日得報,果然與他心中的最壞預想嚴絲合縫,他失望憤懣之情,一時填充胸膺,難以自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