入夜後雨水變得小了些,但北風卻凜冽起來,從而使冷雨更加淒寒。帳篷裏,奔波勞苦的軍卒沉睡著,守夜兵士麵前是不太旺的篝火,它們一簇簇掙紮扭動,似乎也畏懼這濕冷入骨的雨夜。
楊韜在榻上輾轉反側,帳篷外淅淅瀝瀝的水,仿佛一直淋進了心裏,讓人壓抑喘不過氣。他覺得身下的褥子似乎都變得潮濕,洇得關節都隱約發起酸了。楊韜翻了個身,歎了口氣,索性坐起身來。
他本是東海王司馬越的直屬部下。司馬越作為八王之亂的唯一存留,執掌朝政後,誅殺忠良,排除異己,不臣之心引起世人不滿;加上匈奴等少數民族建立的獨立政權勢力愈來愈大,地方不穩,各種內憂外患使司馬越憂懼成疾。
前兩年,晉懷帝終於忍受不了司馬越的專權,而聯結青州刺史苟晞,並發布司馬越的罪狀,要求各方討伐,司馬越憂懼而死,其十數萬部下,暫歸襄陽王司馬範及太尉王衍統領,護送其遺體回東海封國安葬。結果半路被石勒圍殺,十餘萬王公、士兵和庶民相踐如山,基本全被殲滅,極少數包括楊韜在內的數千人,拚死逃出生天,北歸朝廷。
但隨著十餘萬將士喪命,西晉最後一支主要兵力被消滅,朝廷已無可戰之兵。不久後,永嘉之禍便爆發,晉懷帝被俘,太子遇害,國家幾乎淪亡。幸而有今上司馬鄴在長安延續國祚,得以存我漢人衣冠。
楊韜心中對朝廷還是念念不忘的,對凶殘反複的胡賊,亦是切齒痛恨。歸於南陽王麾下後,雖然也感激南陽王的禮遇,但楊韜對其不盡心國事,卻暗中覬覦皇位的行為,很是反感。一方麵感激對方待我不薄,一方麵又不齒對方的行為處事,這種矛盾心態,讓楊韜總是在夜深人靜時候長籲短歎,不知何去何從。
木然的坐著呆想了一會,楊韜披衣起床,來到帳篷邊掀簾一看,外麵北風虎虎地吹嘯,雨還在下,細細密密的,像是在帳外又掛了層簾子。帳簷處水珠滴答往下墜落不絕,積起了大大小小的水窪,天空黑色的雲隙中,射出微弱的光。
透骨的濕冷迎麵撞入懷中,瞬間將身上的暖氣撲殺一空。楊韜打一個激靈,忙放下了門簾退回屋內,人倒清醒的多了。
門口的親兵老丁,是數年跟隨左右的親近人。他本縮在一旁簷下值守,守著一個架著陶罐的火爐。聽聞帳內動靜,便掀了簾子進來探視,見楊韜坐在床邊,便關切的問道:“將軍,又睡不著了?你且上床躺著,我去提一罐熱水來給你暖暖身。”
老丁雖是粗莽軍漢,侍候主將卻心細如發,他早就燒滾了水,並架在火爐上保持沸騰,專門就是為了隨時以供楊韜使用。此番說罷便就要出去,楊韜叫住了他,“老丁,營外如何?”
“將軍,兄弟們全都安歇了,連戰馬都睡著了。另外巡守的衛兵,也是按照將軍的吩咐,五人一組,一個時辰輪換一組,才接到傳報,目前都安穩的很,將軍放心,回床歇息吧。”
老丁是主將的貼身親兵,在夜深的特殊前提下,巡守傳報等,都有相關兵士來專門跟他彙報一聲,以便在不打擾主將安歇的前提下,可以讓主將隨時醒來的時候,都能及時掌握到當前情狀。
楊韜點點頭,若有所思。老丁也不多嘴,便躬身退出去,須臾便拎著一罐熱水進來,先倒了一盞給楊韜。
楊韜接過來,吹了吹,連著嘬飲幾口,一股暖流傳遍全身。他讚賞的點點頭,“老丁,勞你費心。你跟在我身邊也有三年了,可惜我沒什麼能力,來保舉你富貴前途,想來倒是慚愧的緊。”
老丁把手一揮,忙道:“將軍,當年我在死人堆裏傷重難耐,剩不了幾口氣在。要不是將軍搭把手,我哪裏能從石勒的刀下逃得性命!我老丁不識字,也不懂道理,但隻曉得受人大恩,就要全力相報,我現在能日夜跟在將軍身邊,便快活無比,就是給我一個大將軍做,我也不樂意。”