梵高足跡尋思(外一篇)
旅途茶座
作者:林湄
到達亞耳的時候,天下起毛毛雨。亞耳是法國南部隆河下遊近地中海的小鎮,人口約五萬,然而,到此遊客絡繹不斷,市內的大小旅館幾乎天天滿座。好不容易,我們住進了噴水池廣場附近的一家小旅館。
服務員是五十來歲的男士,胖嘟嘟的,一句英語也不懂。 到法國旅遊的人都知道,法國人自大狂妄,就是懂得英語的人也不願說(可能與拿破侖被威靈頓打敗的曆史有關吧)。且看這位男士,以亞耳人為驕傲,見遊客就介紹亞耳的民俗風情,說亞耳“鬥牛”和西班牙“鬥牛”有所區別:西班牙“鬥牛” 有些場景不忍目睹;亞耳的“鬥牛”純粹是為了錢——在牛角上紮上一條紅綢帶,鬥牛士手指上套有彎形的鐵鉤,誰用鐵鉤鉤斷牛角上的紅綢帶,誰就得分了。鉤斷的紅綢帶越多越好。
他擔心我聽不懂,一麵拿出碎布作示範,一麵手指做點鈔票的樣子——鬥士是為錢上陣的。
說完側身看看日曆,勸我們在亞耳多住幾天,“明天下午三時即可參觀一年一度的亞耳傳統民族狂歡節,到時意大利、西班牙、摩納哥等國的少數民族和亞耳人,穿著各式各樣的民族衣裳,在廣場、大街小巷狂舞歡唱。”
然而,我想參觀名勝古跡。
亞耳於公元前6世紀被希臘人統治,後經凱撒征服並入羅馬帝國。君士坦丁大帝時期,亞耳是羅馬的第三大城市。9世紀時,被法蘭西王國合並,所以這裏有許多希臘和羅馬統治期間的古跡,如建於公元前46年的羅馬競技場、公元前一世紀建築的古代劇場、君士坦丁大帝宮殿的遺物——一堆斷垣頹壁和羅馬時代呈四方形凹地的澡堂舊影、St Honorat教堂附近道旁奇特的羅馬墓地,兩排石棺整齊地、長長地排列在常綠樹下,每具棺蓋上均有浮雕,部分棺石是精致雕刻的大理石(現存“巴黎羅浮宮博物館”的“亞耳羅納斯像”就是在此處挖掘發現的)。
二戰期間,亞耳遭受5次轟炸,古跡受到嚴重的破壞,往事如煙,今日所見多為廢墟,幸好,這裏尚有我想追尋的梵高足跡。
1888年春天,梵高在風雪交加中來到亞耳,入住於車站附近Caualerie街30號餐廳。兩個月後又搬遷到lamartion廣場2號內一小房,不久,梵高將房子的外牆塗成黃色。秋季時,梵高健康日漸衰弱,帶病創作《黃色之家》、《向日葵》等,這時,他寫信叫好友高更到此一起居住。可惜,高更到亞耳不久,兩人因意見分歧產生矛盾,12月23日晚上,梵高取酒杯擲向高更。
高更離開亞耳經過梵高住所附近的時候,梵高手持著刀,想傷害高更。事敗當晚,梵高用剃刀刈斷了自己的左耳。
事後,亞耳人紛紛傳說梵高瘋了。1889年5月,梵高被送入亞耳近郊的St Remy精神病院。醫院周圍的環境很美,是生產鮮花的地方,因而,梵高雖然住院仍不忘描繪此地風光。
1890年5月,梵高前往巴黎北郊,入住一家咖啡旅館,7月27日晚拔槍自斃,子彈未中要害,延遲兩天離世。
梵高在亞耳兩年時間創作了200多幅油畫,多數是他藝術生涯裏的精華之作。
我沿著梵高的足跡,一麵觀賞一麵思想梵高短暫不幸的一生——1843年,梵高出生於荷蘭,年輕時做過畫商、店員等工作,37歲才走上繪畫之路,一生貧疾交加,後因賣不出畫神經失常,47歲離世。
梵高天性是個悲觀主義者,與世格格不入,情緒經常浮躁不安,早期的作品常常是灰中發暗,像無光線下的一塊黑油布,《吃馬鈴薯的人家》人物神態、動作、日用品,均流露出下層人沉重憂鬱的景象。風景畫也是如此,顏料厚重、色彩灰暗,毫無生氣。(阿姆斯特丹的“梵高國立美術館”和“Kroler-muller美術館”內的數百幅油畫和400幅素描裏,可看出梵高不同時期的不同畫風。)
一個人的心情好壞自然與遭遇有關,梵高在比利時安德衛甫皇家美院就讀時,畫壇人重視寫實,學院派要求循規蹈矩,他的畫被視為“漫畫”,不嚴肅不體統,尺寸、造型、色調均不“合格”,因而被革除出校。
不久,梵高到法國接納了當時以點飾色彩明顯的印象派畫技藝,此後的作品內容和色彩比早期開闊。此外,他也喜歡東方藝術,日本畫的青綠明媚色調,曾讓他錯覺日本一年四季的天色均是明亮而多彩……
我走啊走,從梵高的命運想到了17世紀荷蘭的名畫家林布朗,他生前也是飽嚐貧窮、喪妻之苦,晚年孤獨潦倒,死於猶太人區的破落住宅中。如今,林布朗被後人稱為是世界繪畫史上的偉大畫家之一。
梵高與林布朗一樣,曠世之作都是出自最失意最貧困的時期。莫非孟子說“天將降大任於斯人也,必先苦其心誌,勞其筋骨,餓其體膚,空泛其身……”,是世界的“規律”和“真理”?
我想啊想,覺得更多的“足跡”原來是在我的意識裏,它的價值與“名”相關,體現了“名”的意義和分量。然轉念一想,“名” 是什麼東西呢?物質的還是精神的?個人的還是曆史的?巧取的還是他送的?幽默的還是虛幻的?無常的還是永恒的?
雖然難辯,但“名”確實威力無比,權位和金錢都要讓步。張大千有感於此,所以,當他成名後,未出名的藝術家拿著畫問他:“這是你的真畫還是假畫?”這時,逢張大千想幫助的對象,他便在畫上簽上自己的名字。事後,他對知情者說:“他可能等著這幅畫開飯,為什麼要拂他的興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