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婦又去泡一壺好茶,燒一爐好香,叫女兒陪了柳友梅,自己同兒子去睡了。柳友梅坐便坐下,怎當他一個如花似玉的佳人坐在麵前,那心猿意馬,哪裏捉縛得定,隻得尋一本書來觀看。就在書桌上抽出一本來,恰好乃是一本感應篇,展開一看,看到後麵,隻見載的陸公容拒色故事,有詩一首雲:
風清月白夜窗虛,有女來窺笑讀書。
欲把琴心通一語,十年前已薄相如。
柳友梅看了歎道:“好個‘十年前已薄相如’,古人此語若先為我柳素心今夜說了。想起來這事我柳素心斷不可行。”春花女道:“賤妾聞魯南子拒門不納是不可行也,柳下惠坐懷不亂是或可行也。柳相公何必太執?”柳友梅道:“豈不聞以魯男子之不可,方可學柳下惠之可。我柳素心是學魯男子不是學柳下惠的,這事斷乎不可行!”春花女見話不投機,隻得又捧了一盞茶自吃了半盞,剩卻半盞又親手的奉與柳友梅。柳友梅見春花女嬌羞滿眼,紅暈生頰,至此又舌吐丁香,唇分絳玉,雙手奉過茶來,愈覺欲火難禁,色情莫遏。忽又轉一念道:“我柳素心若行此事便前功盡棄矣。”接了茶,便順手的潑在地下。但見月色當窗,花影如畫,推開一看,如同白晝。春花女道:“‘月色皎矣,佼人僚矣’。正妾與相公今夕之謂也。”柳友梅道:“豈不知‘有女如雲,雖則如雲,匪我思存。’”春花女聽了,蹙著眉,半晌無語,不免垂下淚來道:“如此說來,柳相公必棄捐賤妾矣。妾雖自獻,實以相公才德容貌不是常人,願以終身永托,故中情孔切至於如此。此文君所以越禮於相如,紅拂所以私奔於李靖也。今柳相公如此,使妾何處容身?早知今日反成累,悔不當初莫用心。”柳友梅聽到此處,轉不覺情動於中,對著李春花道:“小娘子不是這般說,這事於我輩讀書人前程最有關礙,小娘子既係慧心之女,小生也非薄情之士。終身之計,俟令尊出獄,明行婚娶就是了。”春花女道:“隻恐柳相公既已好逑淑女,焉肯下顧小星。今日倘爾不納,異日安肯相容。”柳友梅道:“小娘子不要錯認小生,小生曾於西湖上題詩,遂成姻眷。嘯雪亭詠句實結良緣。”便將梅、雪二小姐的親事一一說了,道:“小生原係鍾情,非負心人可比。”春花女道:“原來如此,諺雲:‘娶則妻,奔則妾。’自媒近奔,妾原以小星而待君子。但恐他日梅、雪二夫人未必肯相容耳。”柳友梅道:“小生非係鍾情,可無求於淑女,既求淑女,安有淑女而生妬心者?倘後日書生僥幸,若背前盟,有如此月。”春花女道:“若得相公如此用心,雖倉卒一言,天地鬼神實與聞之,縱使海枯石爛,此言亦不朽矣!隻是賤妾尚有一言相贈。”柳友梅道:“小娘子金玉敢求見教。”春花女道:“千秋才美,固不須於功名富貴,然天下所重者功名也。今柳相公既具抬芥文才,如山德行,今年又適當鹿鳴時候,若一舉成名,便百般如願矣。賤妾深有望於相公。”柳友梅道:“小娘子至情之言當銘五內,倘得十進,後會有期。”二人說罷,隻聽得雞聲三唱,天色已明。柳友梅就起身出門,春花女直送至門首,臨行又囑咐道:“柳相公前程得遂,莫負此盟。”一邊說,一邊落下幾點淚來。柳友梅至此轉忍不住,也眷戀了一回,沒奈何,隻得分手別去。正是:
意合情方切,情深別自難。
丈夫當此際,未免意情牽。
未知柳友梅別後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