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一回 古寺還金逢妙麗
詩曰:
由來方寸可耕耘,拒色還金憶古人。
仗義自能輕施與,鍾情原不在身親。
百年永遂風流美,一夜相逢性命真。
不是才多兼德至,花枝已泄幾分春。
卻說柳友梅自遇了梅、雪二小姐的姻緣,心上巴不能個早登了雲梯月殿,成就了鳳友鸞交。哪曉得半中間梅公一變,如玉小姐扶柩回金陵。翌日與雪太守話別後,別了竹鳳阿,自己同抱琴一徑到學院前,尋個下處歇了。心上好生憂悶,暗想道:“我隻道佳人已遇, 隻要功名到手, 遂了吾母之誌,應驗了‘金榜題名’,然後‘洞房花燭’的兩語,誰料半中間忽起了這段風波。如今功名未卜何如,玉人又東西飄泊,不知尋梅問柳的姻緣又在何日相逢矣。”心下這般想,便沒心緒起來,倒把為功名的心灰冷了一半。沒奈何隻得叫抱琴跟了出外閑步。
行了三四裏,忽到一座古寺,進得寺門,門前一尊伽藍就是大漢關帝像。柳友梅拜了兩拜,想到前在棲雲庵曾把姻緣問過神聖,許我重結鴛鴦的簽訣,今果有驗,但日下姻緣尚在未定之天,何不再問一問。想了一想,仍舊禱告了,就將簽筒搖了幾搖,不一時,求上一簽,隻見依舊是棲雲庵的簽訣。柳友梅看畢想道:“若如此簽便不患玉人飄泊矣。”拜謝過,便走進寺中,但見古樹籠蔥,禪房寂靜,鳥鳴隔葉,花落空苔,並無一人。遂步到正殿上來,隻見佛座側邊失落一個白布搭包,抱琴走上拾起,一看內中沉沉有物,抱琴連忙拿與柳友梅,打開一看,卻是四大封銀子,約有百餘金。柳友梅看畢,便照舊包好,叫抱琴束在腰間,心下想一想,對抱琴道:“此銀必是過往人偶然遺亡或匆忙失落的,論起理,我該在此候他來尋,交付與他,方是丈夫行事。隻是我考期在即,哪裏有功夫在此守候,卻如何區處?莫若交與寺僧,待他還罷。”抱琴道:“相公差了,如今世上哪有好人!我們去了,偏寺僧不還,哪裏對去?卻不辜負了相公一段好意。既要行此陰騭事,還是等他一等為妙。”柳友梅道:“你也說得是。”隻得沒法,兩人在寺中盤桓了一回,又往寺外來,探望了半日,隻見日色已西,並無人來。柳友梅見天已漸暮,心上好生不耐煩。
直到抵暮,隻見一個老婦踉蹌而來,情甚急遽,忙進寺門到正殿上去。柳友梅就隨後進來看他,但見在佛殿上、佛座前四下一望,便頓足道:“如此怎了,如此怎了!佛天,佛天!料我性命也活不成了。”不免嗚嗚咽咽哭將起來。柳友梅見老婦如此,忙上前問道:“老媽媽,你為著什來,如此情急?”老婦道:“相公聽稟,老身因拙夫為盜相板,現今係獄,冤審贓銀一百二十兩,要納銀贖罪。昨日沒奈何,隻得把一小女賣與一位客人為妾,得過價銀一百兩,那客人也憐我夫主無辜受禍,分外身價之外助銀二十兩,尚少三十。今早才去領銀回家,不道路上遇了公差,老身被他逼慌,隻得隱避過了,到此寺中,把銀放在佛座下。避過公差,老身忙出寺門,竟忘取了銀子,到家想著,急急尋來,已自不見,一定已落他人,眼見我一家性命都活不成了。”老婦一邊說,一邊下淚,說罷又大哭起來。
柳友梅道:“原來如此,你不須啼哭,幸喜銀子我拾得在此,我已等你一日了。隻問你銀子是幾封?何物或貯的?”老婦道:“銀子是四封,外麵是白布搭包。”柳友梅道:“不差。”就叫抱琴在腰間解出交與老婦道:“如今收好了。”婦人見有了原銀,喜出望外,便拜倒地下道:“難得相公這樣好人,隻是叫老身何以補報!求相公到舍下去,叫我小兒小女一家拜謝相公。”柳友梅道:“天色已暮,我就要歸寓了。”老婦道:“相公尊寓卻在何所?”柳友梅道:“在學院前”。老婦道:“老身家裏也就在學院東首一帶槐柳底下,相公正好到寒舍作寓,待老身補報萬一。”柳友梅因天色已夜,就一徑歸去。老婦就隨後追來,抱琴也跟著。
不一時已到院東一帶槐柳樹下,就是老婦的門首了。老婦死也要留柳友梅進去,柳友梅望見自己寓所已近在西首,隻得進去一遭。老婦迎進去了。柳友梅坐在中間一個小小草堂裏麵,但聽得內邊嗚嗚咽咽,像個女子哭聲,甚是淒楚悲涼,正是:
如怨如慕,如泣如訴。情悲欲絕處,定然薄命之紅顏;腸斷幾迥時,疑是孤舟之嫠婦。餘音聽到淒其處,事不關心也覺愁。
柳友梅聽到傷心,不覺自己也墮下淚來,轉沉吟不動身了。抱琴走進道:“夜已黃昏,相公好回寓了。”柳友梅才要起身,隻見老婦已點出燈來,隨後便領出十餘歲的孩子,年方二八的一個女兒。就叫女兒:“你且拭幹了淚眼,拜了大恩人!”柳友梅連忙走開,那孩子與女子是撲地四拜。柳友梅一眼看看那女子,隻見那女子生得如花似玉美豔異常。但覺: