此時張良卿已等得不耐煩,看見李君文來了,便即著問道:“曾見那人麼?”李君文道:“剛剛湊巧,一到就撞見,已與他說通了。怎麼小柳還不見來?”正說不了,隻見柳友梅從園門邊走進來。原來柳友梅隻因昨夜思量過度,夢魂顛倒,起來遲了;又因與靜如和尚細談一朝,梳洗畢,吃了飯,到張家園來,已是日午了。
三人相見過,張良卿道:“月仙兄為何此時才來?”柳友梅道:“因昨夜承二兄厚愛,多飲了幾杯,因此來遲,得罪!”李君文笑道:“想是不要看雪小姐的新詩了?小弟今早倒已覓得在此。”柳友梅道:“原來兄不失信,既如此,乞賜一觀。”李君文道:“看便看,隻是我三人的詩,也要送去了。今早學裏來催,今晚可同送去罷。”柳友梅道:“承二兄見摯,更感雅愛。”李君文就在拜篋中取出一幅花箋,遞與柳友梅道:“這便是雪小姐的詩了。”柳友梅接來一看,隻見上寫一首七言律詩:
石徑煙染綠蔭涼,柳拖簾影透疏香。
去時燕子憐王謝,今日桃花賺阮郎。
半枕夢魂迷蚨蝶,一春幽恨避鴛鴦。
雨絲飄處東風軟,依舊青山送夕陽。
原來這首詩,乃是杭州一個名妓做的。李君文因許了柳友梅的詩,隻得將來唐塞他。
柳友梅看了,笑道:“詩句甚好,隻是情竇大開,不像個千金小姐的聲口。此詩恐有假處。”李君文道:“這詩的真雪小姐的,為何假起來?”柳友梅將詩細看,隻是不信。張良卿道:“月仙兄看出神了!且去幹正經要緊,這時候也該去了,不要說閑話,誤了正事。”李君文道:“小弟詩未做完沒分,隻要二兄快快寫了同送去。”張良卿與柳友梅各寫了自己的詩,籠在袖中,二人一同出園門,竟到錢塘學裏來。正是:
遊蜂繞樹非無意,螻蟻拖花亦有心。
攘攘紛紛戀春色,不知春色許人侵。
卻說柳友梅同著張良卿,一同到學裏來,恰好才到學前,撞見了劉有美,忙問道:“我那裏不尋兄來,前日西湖上別後,兄寓在哪裏?小弟那日就返舍,令堂便著抱琴來問了幾次。這幾日不歸,懸望得緊哩!”柳友梅道:“小弟也就要返舍。”隨指著張、 李二兄道: “隻因遇著張、李二兄,因此逗留這兩日。”劉有美道:“原來如此!”忙與張、李二生作了揖,敘了些文。柳友梅問道:“劉兄今日何往?”劉有美道:“難道兄倒忘了?就是為詩題一事了。但不知兄又何往?”柳友梅笑道:“小弟也為送詩而去。”劉有美暗點點頭道:“那兩位莫非也是麼?”柳友梅道:“然也。”劉有美聽了,就忙忙的作別道:“小弟有事去了,兄若送了詩去,千萬速回!”柳友梅道:“多感,多感!”
劉有美去後,友梅就同張、李二生來尋周榮,各自付詩與他。卻說周榮見三人來,心下已自暗會,假作不知,道:“三位相公既然各有詩了,隻留在學裏,待在下送去就是。”三人齊道:“如此有勞你,明日詩案出了,請你吃喜酒罷。”周榮道:“使得,使得。”三人別了周榮回去。
柳友梅隻得又在棲雲庵住了一宿。到次早抱琴也尋來接了,就一同歸去不題。
且說劉有美遇見了柳友梅,為何如此著忙?他原來這日湖上,已有心盜襲柳友梅的詩句,到次日便訪知梅、雪二小姐的下落,便把暗記柳友梅的二首,寫好落了自家名字,封好,連忙趕到杭城,送詩到錢塘學裏來,也去央及了周榮,不期路上撞見了柳友梅,耽閣了半日,又聽他們說來,他們三人也為送詩,仍恐打破了自家的網,因此又叮囑柳友梅作速回家,自己急急忙忙的別去。正是:
天定一緣一會,人多百計千方。
縱使人謀用盡,那知天意尤長。畢竟送詩以後,二小姐去取何如,且聽下回分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