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最後的印象
亞眠布朗格維爾街的住宅;老作家的工作室及日常生活;如愛倫·坡所喜歡作的那樣,還是讓我們從後麵說起吧。這樣做的目的,並非為了提出某種預先設想的結論,而是為了獲得一個紮實的基礎。這個基礎將使我們能夠推斷出我們所要談到的這個人來。
所謂“從後麵說起”,也就是要先談談他的葬禮。可是葬禮是為一個死去的人舉行的,實在沒多大意思。我隻想指出一點,德國政府曾派遣它的大使代表皇帝陛下前來致哀。我們全家對德國向一位並不常常寬容它的作家所表示的這種敬意十分感動!
如同每一個人的臨終那樣,儒勒·凡爾納的臨終隻不過是這樣一種最後時刻:在這一時刻裏,雖然還寓於這個世界之中,卻正準備離開它。我和我的長兄剛在地中海的海邊住下來;我們接到一份電報,於是立刻趕回亞眠。我們的父母和一個兄弟已在那裏,一直在病榻前守著彌留的病人。
當他發覺所有親人都圍在他身旁時,他隻是深情地望了我們一眼。這一瞥目光顯然是說:“你們全都來了,這很好,現在我可以走了。”隨後,他轉身對著牆壁,泰然自若地等待死神的降臨。這種恬靜而有勇氣的態度給我們留下了深刻的印象;當這一時刻來臨之際,我們希望也能有一個如此愜意而寧靜的終結。
他很快進入垂危狀態,1905年3月24日清晨8點鍾,終因糖尿病急性發作而與世長辭。
他妹妹瑪麗在一封信中說,他大概曾對前來看望他的神甫這樣說過,“您為我作了善事,您使我獲得了新生”。她信中還說(這無疑更有意義),他曾要求把親屬間出現過的一切不和忘掉。
我雙親決定在土倫定居,在離開巴黎前的幾個月,我曾多次探望過儒勒·凡爾納。在對這幾次探望的記憶中,我一直保持活著的儒勒·凡爾納給我留下的最後形象。
我們常到亞眠,在祖父母家呆上幾天。有時,我羈留的日子稍長一些;其中有一次,那是在我5歲的時候,我一直呆了好幾個月。其間,我到附近的一所私立學校念書。我還常常陪祖母到她的女朋友家作客。說實話,我倒喜歡呆在夏爾—杜布瓦街那所住宅的花園裏玩耍。我似乎覺得,那個花園挺寬闊。後來,我不得不承認,孩提的記憶把這個花園的範圍誇大了,其實,它很普通;有時,我發現祖父牽著他那隻叫福勒特的獵犬在花園裏散步,這是一隻庇卡底種的黑毛垂耳雌狗。小餐廳設在臨院子的那座附屬建築物裏,我最經常見到他是在這間餐廳裏吃飯的時候。事實上,他整個上午都呆在他的工作室裏。我對那幾幢住房隻留下一個模糊的記憶。我隻記得有一條鑲玻璃的長廊,客廳和餐廳都對著這條長廊,我躲在那兒,別人隻隱約地發現我。在我眼裏,所有這些都挺大。挺美;其實,那隻不過是按當時一個資產者家庭的要求進行布置、適合於作外省聚會的一些較漂亮的房子而已。
重新見到這個住宅時,我感到驚訝的是,它不僅相當寬敞,而且樓層的房間挺多。我知道,當時這裏除安置了一個兒子和兩個兒媳外,還給這位作家騰出了一個地方,可是,他完全還可以大大方方地接待他的家人和朋友。仔細一想,其實毫不足怪,在那個時候,住房標準比我們今天要闊綽得多啊!
1901年起,我們是在朗格維爾街44號一所更為簡樸的住宅裏見到我們的祖父母。這所房子離先前那個住宅隻兩百米。我祖父一直沒改變他的習慣。他整個上午都呆在3樓的工作室裏。這的確是個名副其實的工作室,因為房子實在太狹小。他在房裏擺了兩張普通的桌子——一張用來寫字,一張用來堆放資料,一把伏爾泰椅和一鋪行軍床。清晨5點鍾,他下床後,隻需跨出一步,就到了工作台前。我依稀記得有一個掛在牆上、擺放著好幾支陶土煙鬥的架子。
我對這個工作室所保留的印象是,這是一個用於寫作和沉思的氣氛肅穆的小間。工作室與一個較為寬敞的房間相通,這個房間的擺設稍為考究一些,是作書房用的。他隻是要取1本地想翻閱的書的時候才到書房去。這就是這位作家棲隱其中的屬地,毫無疑問,他要在這裏尋求孤獨與寂靜。