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章 柳綿相憶隔章台(1 / 3)

雲荒國貞康末年,孟冬臘月。

西南深郊,四季如春的清墨山,群山連綿,雖已入冬,但林熙泱泱,薄暮冥冥,依舊如春般繁茂美麗,林間水瀑泄下,水流飛濺。樟樹和榕樹交錯生長,鬱鬱蔥蔥,陽光透過層層綠葉,泄在莊前青石階上的星星疏疏,著實好看。林間的清晨總是一股一股伴有泥土的清香撲鼻,石階下未幹的露珠在晨光的傾射下,熠熠生輝,晶亮閃爍,向遠處漫延。

庭院中,一棵參天古鬆,樹權四散蔓延交錯成長,蔥鬱的綠葉將整個庭院遮住。

上為青綠百葉衫,下為微粉輕蔓繡蓮紗裙,立於樹下,陣陣清香撲鼻,因七歲時的一場寒症,我便入住這靖禦山莊,由山莊的先生遲景信為我療養驅寒,這一住便是八年,因這清墨山地處偏南,常年溫濕,寒症隻在九歲因莫擎蒼未能來山莊看我,一時激動發作過一次,此後,我便學會避世不聞世事,隻因寒症發作時的痛苦實難忍受。

“小姐,蒼公子來消息了,下月初接您回晟戈城。”音清鶯鶯,神色平靜如玉,唇邊隱帶笑意,紫蘇是我的隨身丫環,比我大三歲,此時正站於我身後,拿著一張紙條。

“嗯。”我依舊仰首望向這參天古鬆,眸中一閃即過的憂傷是紫蘇無法查覺的。

“你不問何事?”冷暗如冰的聲音,側首望著比我大六歲的淩禹,他是山莊遲先生的愛徒,從第一次在山莊見他,他便一臉木然,對我的到來,不悲不喜,不問不聞,儀容冷俊,眸光犀利,一把長劍佩於腰間,記憶中似乎劍從未離身。

嘴角上揚,勾起淺淺的弧度,我笑而不語,眸中卻無一絲笑意。

“先皇薨逝,新帝繼位。”淩禹的聲音在這晨曦的清風中更顯的冰冷幽暗,我時常在想,是怎樣的過去,讓淩禹這般不近人情。

“與我何幹?”旋身,微笑望著他,這八年來,淩禹幾乎不與我說話。

“你快被接走了。”瞳眸如一泓冰冷的冬水,毫無溫度,更不要試圖從中找出關懷。

“那又如何?”我很好奇,為何淩禹能破天荒與我講了三句話。

“笨蛋。”淩禹丟下一句“笨蛋”便拂劍離去,陽光由他身前射來,影的他的背影,流光四溢,暉紅一片。

午膳後,坐於案前讀《孫子兵法》:“夫將者,國之輔也,輔周則國必強,輔隙則國必弱。”斜影緩緩移近,遲景信拂袖而進,他二十有七,一係青裝紫袍,朗目舒眉,明眸皓齒,如墨的黑發鋪灑於肩,一陣清風偷溜進屋,他的衣角隨風翻飛,絕然如薄霧般幻雅。

我抬眼望去,片刻,依舊俯首看書,窗外百鳥鳴啼,餘音繞林,本是婉轉朦朧的美,此刻聽到卻是一陣煩燥,雙唇緊抿,蹙眉間把手中的書擲於案上。

“先生是來安慰我的?”語雖冷,但人驚,險些不知所措,雙手緊握紗裙,未曾抬頭。

“都不是,傾羽什麼都明白,不是嗎?”聲如鍾響,語氣雖淩厲,聲音卻也溫溫和喣,“九年前你失憶來到莫府,七歲不慎落入寒譚,被送入山莊時寒症發作,抖的幾乎背過氣去,你在這一住便是八年,你不願離開,對不對?”負手而立,兩魘臥笑,看不出眸中的盛的什麼,遲景信說對了嗎?我不願離開?但自八年前住進這靖禦山莊便知道有這麼一天,會離開。

“對,我不願離開,可那又如何?”我忽的站起,雙眼瞪著眼前的遲景信,讀不懂他眼底是否存有哀傷,而臉上卻掛上一抹淺笑。

“該走的終要走。”斂起笑容,在我的直視下走出房間,修長的身影漸漸移出房間,我方看向這間住了八年的閨房,珠簾半卷,輕紗隨風漫舞,玉盤金盞,鵝黃細軟。若離開,便無回,眸低一絲淺笑閃過,有期望,有憂傷,有仇恨,不停的來回上演,這一天,我等了八年。

五天後,臘月初三的傍晚,莫擎蒼的車隊抵達山莊,浩浩蕩蕩百餘人,我立於山莊門口,看著前方白馬上的男子,藍綢係百袍,一張臉白如冠玉,棱角分明,眉宇間無不透露著俊美凜然之態,如墨的發絲被風吹的分外飛揚。

我捋捋飛入雙唇的細發綰於耳後,看著莫擎蒼下馬,步伐穩健的向我走來,執起我的右手,由他手心傳來的溫度襲便周身,雙眉微蹙,冷言道:“為何還是這般冰涼?”隨即褪下身上的純黑高領貂毛披風披在我的肩上,換我入莊。

路上踏著青石階,夕陽殘照,晚風緩緩,綠芽菲菲,草波蕩漾,我側首望著身邊的男子,他便是我六歲時救我回莫府的恩人,自我跌入寒譚便得了寒症,久治不愈,大夫講隻有住進四季如春的清墨山,方可有治愈的可能。此後,莫擎蒼便會常常來這裏看我。

“大哥!”我輕喚出聲,依舊望著他,執著我右手的莫擎蒼聽到我聲音把手握的更緊,頓住腳步,淡然儒雅的臉上掛著笑容,眼底淨是無盡的關愛,眸如星鑽般閃亮的看著我:“傾羽比去年高了,也越發的標誌了。”

“大哥隨我來!”我收回目光,右手稍稍用力與莫擎蒼穿進回廊,雕欄玉砌,白玉壁石鋪地,廊外的假山嶙峋,花草清清芬香撲鼻而來,穿過回廊,盡頭青磚綠瓦的榭香亭,朱紅色的亭柱在夕陽的直射下更顯炫紅奪目,亭中青石砌製而成的石案與圓凳,雕刻著麒麟青蟒,盤案臥凳,栩栩如生。

莫擎蒼撩起長衫,坐在圓凳上,氣宇軒昂,泱泱大風,天質自然,睥睨端坐於對麵的我,幽深的眸子憂鬱殤然,擯退左右。