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四回 宦海茫茫窮官自縊 烽煙渺渺兵艦先沈(3 / 3)

走到堂屋裏,隻見繼之拿著一張報紙,在那裏發棱。我道:“大哥看了甚麼好新聞,在這裏出神呢?”繼之把新聞紙遞給我,指著一條道:“你看我們的國事怎麼得了!”我接過來,依著繼之所指的那一條看下去,標題是“兵輪自沉”四個字,其文曰:

馭遠兵輪自某處開回上海,於某日道出石浦,遙見海平線上,一縷濃煙,疑為法兵艦。管帶大懼,開足機器,擬速逃竄。覺來船甚速,管帶益懼,遂自開放水門,將船沉下,率船上眾人,乘舢舨渡登彼岸,捏報倉卒遇敵,致被擊沉雲。刻聞上峰將徹底根究,並劄上海道,會商製造局,設法前往撈取矣。

我看了不覺咋舌道:“前兩天聽見濮固修說是打沉的,不料有這等事!”繼之歎道:“我們南洋的兵船,早就知道是沒用的了,然而也料想不到這麼一著。”我道:“南洋兵船不少,豈可一概抹煞?”繼之道:“你未從此中過來,也難怪你不懂得。南洋兵船雖然不少,叵奈管帶的一味知道營私舞弊,哪裏還有公事在他心上。你看他們帶上幾年兵船,就都一個個的席豐履厚起來,哪裏還肯去打仗!”我道:“帶一個兵船,哪裏有許多出息?”繼之道:“這也一言難盡。克扣一節,且不要說他;單隻領料一層,就是了不得的了。譬如他要領煤,這裏南京是沒有煤賣的,照例是到支應局去領價,到上海去買。他領了一百噸的煤價到上海去,上海是有一家專供應兵船物料的鋪家,彼此久已相熟的,他到那裏去,隻買上二三十噸。”我唶道:“那麼那七八十噸的價,他一齊吞沒了!”繼之道:“這又不能。他在這七八十噸價當中,提出二成賄了那鋪家,叫他帳上寫了一百噸;恐怕他與店裏的帳目不符,就教他另外立一個暗記號,開支了那七八十噸的價銀就是了。你想他們這樣辦法,就是吊了店家帳簿來查,也查不出他的弊病呢。有時他們在上海先向店家取了二三十噸煤,卻出他個百把噸的收條,叫店家自己到支應局來領價,也是這麼辦法。你說他們發財不發財呢!”

我道:“那許多兵船,難道個個管帶都是這麼著麼?而且每一號兵船,未必就是一個管帶到底。頭一個作弊罷了,難道接手的也一定是這樣的麼?”繼之道:“我說你到底沒有經練,所以這些人情世故一點也不懂。你說誰是見了錢不要的?而且大眾都是這樣,你一個人卻獨標高潔起來,那些人的弊端,豈不都叫你打破了?隻怕一天都不能容你呢!就如我現在辦的大關,內中我不願意要的錢,也不知多少,然而曆來相沿如此,我何犯著把他叫穿了,叫後來接手的人埋怨我;隻要不另外再想出新法子來舞弊,就算是個好人了。”

我道:“曆來的督撫難道都是睡著的,何以不徹底根查一次?”繼之道:“你又來了!督撫何曾睡著,他比你我還醒呢。他要是將一省的弊竇都厘剔幹淨,他又從哪裏調劑私人呢?我且現身說法,說給你聽:我這大關的差事,明明是給藩台有了交情,他有心調劑我的,所以我並未求他,他出於本心委給了我;若是沒有交情的,求也求不著呢。其餘你就可以類推了。”正說話時,忽報藩台著人來請,繼之便去更衣。

繼之這一去,有分教:大善士奇形畢現,苦災黎實惠難沾。未知藩台請繼之去有甚麼事,且待下回再記。