番外之動而後蕩(1 / 2)

燥熱的空氣,漆黑的夜,死亡,斷壁殘垣,眾人搬動磚頭瓦片又扔下的聲音,你吆我喝……象是成年的蜂鳥,拍著翅膀在張豔豔頭頂回族、回旋,反向撥動空氣的聲音沒有進到腦裏,恐懼讓一切瞬間熟悉得仿如空氣。

父母的屍體麵目全非,直挺挺擺在眼前的院子。午飯過後,爸爸還如往常一樣,趿著塑膠拖鞋,在小河裏洗淨腿上的泥汙、豬糞、肉末、油漬,汗漬,沙沙沙,走進大門,穿過水泥的曬壩,躺上當年結婚用的高低檔木床,滿足地籲一聲,伸展僵硬的四肢。身材嬌小的媽媽坐上床沿,輕輕搖著蒲扇,細數誰家母豬又生了小豬崽,誰家又來家要求收豬去,後天誰家娶媳婦得替人預備足了豬肉……

或許今日父母睡得沉,不想不聽不看,明晨睡夢中,依然能聽到父親霍霍磨刀,沙沙沙在水泥地上來回,在自己快不耐煩的時候,怦,關上大門,一切又歸於平靜,偷笑著翻翻身,繼續做夢,直到母親拿蒲扇在屁股上猛抽,“天大亮了,太陽都曬勾子(屁股)了,還不起床,起床了,起床了,你個死女子,這麼大個人一天到黑隻曉得耍,隻曉得耍……”

夜又深了些,淅淅瀝瀝下起雨,亮亮瞪著眼,沒有光澤,死樣沉寂,不時的餘震,搖晃著姑侄倆屁股下的地,每每搖晃,小手尖的指甲抓得她生疼,張豔豔才能確定自己和侄子,原來還活著的。不知誰往手裏塞進東西,又替她把手舉到嘴邊,張豔豔胡亂啃一口,塞到亮亮嘴邊,有聲音說:“他有。”手又回到自己嘴邊,饑餓的本能讓她狼吞虎咽,直到咬疼手指,腹中仍空空,瞬間失去親人的痛苦和空虛,如萬丈深壑,豈是這麼一丁點食物能填滿。

耳邊嘈雜更近。“把他們兩個拉到棚棚頭來。”“這女娃子怕是嚇瓜了。”“搞快把他們拉進來,方世貴女子還埋起在。”“把他們兩個先安頓到,搞快,搞快。”“喜娃兒還有沒得吃的?”……許多隻手在她身上拉拽,有人想把亮亮從她身上抱走,孩子不作聲,四肢並用,樹袋熊般吊住她的脖子,夾住細長的腰,雙手還揪住拖在後頸的長發,張豔豔痛得麻木,待得嘈雜聲漸遠,亮亮仍保持著這姿勢,姑侄兩人已身在一處臨時搭建起的草棚子,棚外的雨越下越大,在頭頂的草間沙沙沙,噝噝噝……

第二天,嫂子找到了,破爛的碎花連衣裙和張家的廢墟,是證明她身份的有力證據,唯一的證據。張豔豔從來都妒忌嫂子苗條圓潤的小蠻腰,細嫩白皙的皮膚,能說話的眼睛,薄薄的嘴唇,高挑的身材……可是,這一切的美好,被鋼筋水泥破壞,找不到一絲本來的樣子。亮亮雙眼無神,看大人們抬出掛著媽媽連衣裙花邊的肉塊,平靜無辜地說:“我媽媽也有這個裙裙。”眾人無不哽咽。

第三天,疲憊不堪的村民在劉喜帶領下,再一次找到了哥哥,張豔豔的世界,徹底塌了--

渾渾噩噩不知歲月,臨時的棚子搭建在空曠的地裏,各家相隔不遠,夜裏能聽到別人家的夢囈和鼾聲。梆梆梆,突來的響,光臂赤膊的男人,穿著衣睡覺的女人,跑得太急忘記拄拐杖的老人……湧出草棚,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無家可歸的狗,汪汪汪叫得震天響。

“各家各戶都不要睡死了,聽說有人搶錢,搶娃娃,搶吃的,男人們操家夥,女人把娃娃守好。”

嘰嘰喳喳,嘰嘰喳喳,略略平靜的村子搖晃動蕩起來,沒有人追究說話人,沒有人思量真實性,男人們回身操起鋤頭鐵揪草棚邊的廢木材,女人們摟緊孩子哧啦哧啦鑽進小麥地,正在成熟的麥穗兒挺著尖尖的麥芒,直刺進裸露的皮膚,女人孩子都咬緊牙,一聲不吭。臨行男人塞進手裏的小鐵錘、鐵鏟,被汗浸濕,滑溜溜,握不住,女人不停在孩子身上擦拭,武器半寸不願離手。男人們揮動著手裏的武器在村道中穿梭,挑著葷笑話紓解心中的恐懼,瘋子似的在村頭村尾來回亂竄。

不知一輛什麼車緩緩搖進村道,緩緩向村口移動,緩,真緩,緩得象大眼睛幽靈。“停車,停車。”“再不停車不要怪我們不客氣了。”“停車,停車。”“狗x的瓜娃子,還不停車。”“再不停打死不負責”……各色謾罵此起彼伏,車主象是加大了油門,無耐被眾多身強力壯的男子堵在車頭,隻得放棄,仍然堅持緩緩向前行。“狗x的瓜娃子,喊你停到你還敢衝……”怦,車頭被砸出一個坑,終於熄火停住了。嘰嘰喳喳,嘰嘰喳喳。“哪個要搶你?”“喊你停你就停撒。”“深更半夜跑到這來想做啥子?”“開個車子來,是不是想搶了人就跑。”“各位大哥,我不是壞人,不是壞人。”“不是壞人你心虛啥子?”“就是,先拉出來打一頓再說。”“我當真不是壞人,你們聽我說嘛。”“說個鏟鏟。我看他就是來搶人的。”“不是,不是,我是義務在路邊給人家修車的誌願者,天太黑了,我不認識路……”“喊你停你咋不停?”“喝(騙)老子,我越看你越象搶劫犯。”“我不敢停,你們這麼多人……”“嘴巴還會說呢。”“管它的哦,拉出來打了再說。”“老子當真是誌願者。”“嘴還嚼!”……怦怦怦,木頭和金屬相撞的聲音,車主抱頭在車內嚷嚷“我真是誌願者。真是誌願者。”