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一卷 秦淮河的女兒(9)(1 / 3)

董小宛和惜惜相互看了看,卻沒開口。馬夫因為找不到幫手,正在著急。眼見出來個董小宛的熟人,求他幫忙找幾個幫手不成問題,便跑上前答道:“這位姑娘正是董小宛。”

那個人笑道:“宛姑娘還認得在下乎?”

“看著眼熟,但怎麼也想不起來。”

“我是管漁。”

“哎呀!你都長這麼大了。”董小宛一陣驚喜,想不到異地他鄉竟碰到了童年玩伴,高興得不知如何是好。

“管公子怎麼在這裏呢?”

“我是前天才趕來的,這一帶正鬧一種瘟病,治病是我們行醫人的職責。請問宛姑娘何故也到了此地?欲往何處?”

“一言難盡。我自己都不知道該到何處!總想找個清靜之地,避一避應酬。”

管漁道:“能不能幫我幾天?這裏病人太多,我需要人手。”

小宛猶豫再三,問道:“會不會傳染上這種怪病?”

管漁得意地說:“不會了。這些病人隻要略加護理就可痊愈。”董小宛認為幫助一下這些危難中的人也是一件好事,也許感動上蒼,從此就可免除奔波之苦了。於是她決定留下來,但馬夫卻不情願,管漁便給他一些銀兩讓他先回去了。

董小宛和惜惜在廟中一間廂房中幫助搗一些樹根草皮之類的藥。廟子很破,到處掛滿了蜘蛛網。廟中住了許多病人,管漁在其間奔來走去。

每天晚上,為了減輕病人的痛苦,董小宛便將古琴擺在台階上,彈一些輕鬆的曲子。管漁的樂器功夫也深得其父真傳,便也在一邊吹一支洞簫助興。病人們在鬆明的微光中,宛若看見一位白衣仙女一般,內心充滿奇跡降臨的真情實感。痛得厲害的便不再覺得痛,睡不著覺的也睡著了覺。音樂聲在廟中回旋,顯得格外動聽。那些陳年的蛛網也瑟瑟抖動,音符如昆蟲般粘在蛛網之上。秋風從廟的上空輕輕吹過。

過了幾天,管漁的醫術得到了最為真實的印證。病人們陸陸續續地站了起來,輕一點的已經痊愈。很快,這奇跡傳遍了附近的村寨。遠避的莊客們又紛紛回到了莊園,趙家莊又恢複了往日的歡樂和熱鬧。

又過了幾天,管漁看著空空的大院遺憾地說道:“此地已無病可醫。”他邀請董小宛至他的影水莊暫住,董小宛本就無處可去,便答應下來。趙家莊備了酒宴為他們送行。待他們走後,村裏人重新修了破廟,在供案上奉上管漁、董小宛、惜惜的牌位,香火不斷。

董小宛在影水莊住到歲末,眼看年關將盡春節快到了,不免動了思鄉之情。管漁見留她不住,便派了車輛送她回家。董小宛離開那天,在影水莊折了許多梅花。

於是,在一個飄著雪花的夜晚,董小宛踏著薄薄的雪,回到蘇州。家裏一切依舊,內心的擔憂一下少了許多。

霍華站在自家的長廊上看老婆和幾個丫環在雪地中用竹箕捕麻雀。自從董小宛走後,他尋遍蘇州再未見到,便確信她已不在蘇州了。這段日子來,他早就將她忘記了。

忽然,霍和鼠頭鼠腦地竄進門來,徑直跑到他身邊,附著他耳朵說道:“老爺,好消息。”

“啥好消息?有話快說,有屁就放。”

“董小宛回來了。”

“真的?”

“真的。”

他一拍欄幹道:“這個妙人兒,正好搶她過來過年,老子好好享用享用。去,多找幾個人,去她門前大鬧。明天老子再英雄救美人,讓她感謝我,她就是老子的了。”

霍和應聲而去。院子裏忽然一陣歡呼,原來有幾隻麻雀不幸成了幾個女人的獵物。霍華心想:“老子明天一拉繩子,董小宛就是我手中的鳥兒啦。”

又過了幾天,管漁看著空空的大院遺憾地說道:“此地已無病可醫。”他邀請董小宛至他的影水莊暫住,董小宛本就無處可去,便答應下來。趙家莊備了酒宴為他們送行。待他們走後,村裏人重新修了破廟,在供案上奉上管漁、董小宛、惜惜的牌位,香火不斷。

董小宛在影水莊住到歲末,眼看年關將盡春節快到了,不免動了思鄉之情。管漁見留她不住,便派了車輛送她回家。董小宛離開那天,在影水莊折了許多梅花。

於是,在一個飄著雪花的夜晚,董小宛踏著薄薄的雪,回到蘇州。家裏一切依舊,內心的擔憂一下少了許多。

霍華站在自家的長廊上看老婆和幾個丫環在雪地中用竹箕捕麻雀。自從董小宛走後,他尋遍蘇州再未見到,便確信她已不在蘇州了。這段日子來,他早就將她忘記了。

忽然,霍和鼠頭鼠腦地竄進門來,徑直跑到他身邊,附著他耳朵說道:“老爺,好消息。”

“啥好消息?有話快說,有屁就放。”

“董小宛回來了。”

“真的?”

“真的。”

他一拍欄幹道:“這個妙人兒,正好搶她過來過年,老子好好享用享用。去,多找幾個人,去她門前大鬧。明天老子再英雄救美人,讓她感謝我,她就是老子的了。”

霍和應聲而去。院子裏忽然一陣歡呼,原來有幾隻麻雀不幸成了幾個女人的獵物。霍華心想:“老子明天一拉繩子,董小宛就是我手中的鳥兒啦。”

他喝幹手中的半杯酒,將酒杯一扔,酒杯將雪地砸了個坑。他瞥見院門開處,一個人閃身而進,一個丫環迎上去招呼:“姑奶奶。”這個女人是他早已出嫁的小妹霍燕。兩人不顧禮儀廉恥,勾搭成奸已數年。

霍華幾步跑下樓,牽著妹妹的手說道:“想死哥哥啦,咋好久沒來了?”

“誰好久沒來了?上半月不是來了兩次嗎?”

霍華便吩咐幾個丫環道:“沒有我的命令,誰也別到東廂房來。咱兄妹有要事相商。”

兩人進了東廂房,霍華早已按捺不住,欲火大熾,一把將其摟住,狂吻亂抓,急於行起事來。

且說霍華的老婆聽說小姑子來了,便用盤托了些果品親自送來,伸手推門,門卻是栓住的。她心下起疑,這才聽見房中有女人的呻吟聲,她一怒,隻道是霍華又弄來什麼姑娘,便捅破窗紙朝裏一望,竟是兄妹倆在幹那醜事。她嚇得一跳,手中的托盤摔到地上,嘩嘩啦啦一陣亂響。

霍華兄妹兩在房中嚇得魂飛天外。他騰地跳起,順手抓了把刀,胡亂紮好褲子。這兄妹亂倫的事可不能敗露,否則他霍華在蘇州便沒法立足了。他追出去,看見老婆慌慌張張朝街上跑。他緊追上去。

一個丫環隻當是老爺夫妻吵了嘴,便欲擋住老爺替夫人求情。誰知話沒出口,便被霍華一刀劈翻在雪地上。

趕上街頭,追上了老婆。他攔腰一刀將老婆劈倒在地,然後踏上一隻腳,也不理她求饒,揮刀劈向她的脖子。街上人但見銀光一閃,一顆人頭就隨著噴湧的鮮血滾了出去。

霍華心知在大街上犯人命,非同小可,趕忙幾步跑回家,先打發妹妹走了,自己端坐在廳堂上,麵前擺了百兩銀子,專等捕快來捉他。

不一會,四名蘇州府的捕快撲將進來,霍華將麵前的銀子一推。捕快們心領神會,每人分了二十五兩。為首的捕頭對霍華道:“霍老爺,如今犯了這件案子,你還是出去避一避,待過了元宵之後再回來瞧瞧。那時,這案子也許已不了了之。

請霍老爺快些動身。”

霍華當天就離開了蘇州,臨走前擔心竇虎趁機搶了董小宛,便跑去騙他說是前次兩人合夥殺人的案子犯了。竇虎嚇了一跳,帶了銀兩和他連夜跑到廣州去了。

董家的家門前得了些清靜,但家裏卻又碰上丁另一個難題。眼看就過年了,手中的銀子卻快花光了。大家都急得沒辦法,隻有董旻獨自喝著酒懶洋洋地說:“怕什麼嘛!沒有錢,這年就不過了?”

陳大娘隻好去找沙玉芳借。沙玉芳慷慨借與五兩銀子,悄悄對陳大娘說:“其實讓你那寶貝女應一次客,還愁這點銀子?”

陳大娘道:“我那乖女鐵了心要為冒公子守身。她可寧肯餓死,也不再應客了。”沙九畹道:“姐姐是個奇女子。”

“隻是那冒辟疆是不是流水無情的家夥呢?”沙玉芳說,“要那樣咱宛兒就慘了。”

陳大娘道:“我也擔心呢。”

待陳大娘攜著銀子回到家中,單媽也從外麵回來,她心怯地從菜籃中拿出二十多兩碎銀子放到桌上。陳大娘驚異道:“單媽,你的錢早幾個月都貼用了,哪來的銀子呢?”

單媽卻捂住臉發出了唔唔聲,幾個人好不容易才聽清她說的什麼。原來這些銀子都是她去和那些船夫,馬夫、農夫、皮匠、打鐵匠、木匠之類粗人睡覺掙來的。

董小宛抱住單媽放聲大哭,一家人就抱住一堆哭了個夠。

冒辟疆在桐橋別了董小宛,便和陳則梁一道在無錫、江陰、廣陵一帶為複社的事奔波不停。此時他勒住馬韁,伸手從衣兜裏掏出剛摘的一朵石榴花,這朵花才微微張開嘴唇,像董小宛一樣年輕秀美。那時是夏天。

冒辟疆在影園別了鄭超宗,徑自走在回如皋的路上,伸手從衣兜中掏出剛摘的一個石榴,脆裂的厚皮之中,紅豔豔的籽粒像怪物的牙齒。他從來不吃石榴,僅僅是因為董小宛的院宅中有一株石榴樹,他才摘了一個。這時已是秋天。

他在八月十五的前兩天回到了家。遠遠看見茗煙站在家門前,他飛身下馬。茗煙跑上前來,一邊牽馬一邊說:“我知道這幾天你要回來,天天在門前等,終於等到了。”

冒辟疆進了家門,徑去上房向母親請了安,然後從腰門到了後院。蘇元芳看見他,隻笑了笑,並沒有那種驚喜,依舊朝晾衣繩上晾一張床單。床單不新,像退色的記憶,他依稀能辨認出新婚之夜留下的再也洗不幹淨的淡淡痕跡,他疑心那是蘇元芳有意不洗,就像其他女人細心地珍藏著幸福的秘密一樣。他就倚著門框靜靜望著她。

她晾完衣服,將木盆擱在屋簷下,覺得自己心中有一塊石頭,血液正在下麵快速地穿過。她抓下頭上沾滿麵粉的頭巾,扔進木盆,獨自走到一株落光了葉子的梨樹下,雙手撐在那樹上,眼中淚水滾落而出。冒辟疆從後麵輕輕摟住她的腰肢,手掌貼在她柔軟而溫暖的腹部。她反過身後,吊住他的脖子,伏在他肩上哭泣,哭聲中有久別重逢的喜悅和幸福,也有獨守空房的幽怨和惱恨。他把她輕輕托起放倒在床上時,她依舊在哭。

冒辟疆愜意地睡了一個懶覺。他走出門來,才發現秋天正午的陽光還有點刺目。茗煙正在一張很大的圓竹箕上晾曬菊花,他說:“公子,今年菊花開了好多呢,晾幹了用來泡茶,可以喝到明年春天。”

“明年春天。”他朗朗地重複一遍,頭腦中開滿了迎春花,仿佛看見花叢之中,董小宛正款款而來。這時,廚房中飄來甜甜的芬香,他知道是母親正在做月餅的餡。磨房中傳來毛驢的響鼻聲和石磨的轟隆聲,他走進磨房,看見蘇元芳正在朝香噴噴地滾動在磨槽中的麵粉裏大把大把地扔芝麻。她覺得今天渾身爽快,做什麼事都得心應手,這顯然是昨夜的幸福還在延續。冒辟疆抓了把芝麻朝嘴裏塞。剛炒的芝麻有點燙手,她輕輕打了他一下,笑道:

“饞貓兒。”

一輪圓月終於從群山之後鑽了出來,最初隻屬於東邊天空的銀輝此刻卻照亮了庭院,可以想象庭院之外的田野,銀亮中夾雜著斑駁的暗影,如幻的景色中枯枝伸著清晰的纖纖細手。冒府中早就擺了桌子,桌上擺了七八個大盤,盤中盛著月餅,糕點、水果,中間是一隻青銅虎鈕香爐,兩柱檀香的香霧正四處飄散,月光就像劍一樣有力地穿過常綠樹的葉隙,刺得院中微黑的石板上銀光閃閃。

老夫人的銀發更為她增添了幾分威嚴,蘇元芳卻從那束花發中看到歲月滄桑。她嫁過來時婆婆還是青絲滿頭呢!冒府上下先敬了老夫人,然後又遙祝了遠在京城的老爺平安幸福。冒辟疆和蘇元芳相互敬了一杯,憐愛之意含於笑容之間。

中秋之夜,共聚團圓之時,有多少人家是真正的團圓之夜呢?

冒辟疆舉杯向明月朗朗念道:“明月幾時有,把酒問青天。”

老夫人興致頗高,接口念道:“不知天上宮闕,今夕是何年。”

蘇元芳道:“我欲乘風歸去,又恐瓊樓玉宇,高處不勝寒。”

管家冒全道:“起舞弄清影,何似在人間。”

茗煙口中含著半塊月餅,也湊了上來:“轉朱閣,低綺戶,照無眠。”

兩個婢女手托漆盤站在桌邊也念道:“不應有恨,何事常向別時圓?”冒辟疆覺得婢女頭上插著的菊花在夜光中像多長了耳朵似的。

老夫人接口道:“人有悲歡離合,月有陰晴圓缺,此事古難全。”

冒辟疆又接道:“但願人長久,千裏共嬋娟。”念罷,將酒杯高高地舉起,仿佛杯中的酒會映到了月亮然後折射到另一端的蘇州半塘,董小宛會張開小嘴接納這杯思念。冒辟疆餘興未盡,又自得地朗誦了一句謝莊《月賦》中的句子:“美人邁兮音塵絕,隔千裏兮共明月。”

月上中天,眾人散了。冒辟疆嗅到房間中彌漫著一股菊花淡淡的香味,這香味有點陳舊,讓人覺得這是去年的某一天。蘇元芳牽著他的手來到床邊,她一邊鋪著錦緞被子,一邊輕輕地說著話。冒辟疆腦中這時又浮現出董小宛光滑的身體,便亢奮起來。他看見蘇元芳臉上笑盈盈,就跟嫁過來那天一模一樣,她走下轎子,她的笑容靦腆又嬌豔。

冒辟疆開始脫衣服,但腰扣怎麼也打不開。蘇元芳轉過身來,走到他的身邊,幫著解開了腰扣,手搭在他的肩上,仰起了臉,他嗅到她呼出的氣息的馨香。

床板卡嚓哢嚓地響著,她的頭在鬆軟的枕頭中越陷越深。

她的喘息聲越來越重,漸漸地化為一陣泉水般的嗚咽。他看見她的手抓緊了被麵,指甲劃過被麵絲質的錦緞。當世界完全消逝之後,他看見自己爬上一座山峰的頂端,他幸福地叫了一聲“董小宛”。

沒有了呻吟聲,隻有深深的呼吸聲,他清楚地感覺她的憤怒衝出鼻孔。他沒有像往常一樣滾下她的身體,他保持剛才的姿勢,他緩緩抬起頭,凝視著她的臉,紅潮還沒有完全地退去,他知道自己犯了一個錯誤。但他覺得此事已可以說出口,而且他將極其坦誠,像對一位朋友吐露心事一樣,不必期待她理解。

他溫存地擦著她乳峰間的汗液,她靜靜望著他,平靜地問:“董小宛是誰?”

“一個女人,她是秦淮河上的一名歌妓。”

“她很年輕?”

“隻有十六歲。”

“你愛她嗎?”

“愛,像愛你一樣。”

“哼!”她突然咬緊牙,用手肘和足跟撐起身子,腹部朝上一挺。他猝不及防,差點被摔下了床,慌忙滾到一邊。蘇元芳卻爬了起來,光著身子坐在床上嗚嗚地哭。他挨著她坐起,用手默默地撫摸著她的背脊。

良久,她收了淚。依舊背對著他,無奈地緩緩問道:“你決定娶她了?”

冒辟疆輕聲說道:“我和她約定明春桃花開時就去接她。”

“被你看中的人肯定不錯。”蘇元芳說這句話時也流露了對自己的讚許。“不知董小宛是什麼樣的,將來我可要挑她的刺,看看究竟有些什麼能耐令夫君難舍難分。”

冒辟疆見夫人已經允許了,萬分高興,就在床上跪著給她磕了幾個頭,頭敲得床板咚咚響,口裏嚷道:“多謝夫人。”

然後說道:“其實你也應該謝謝我,我也是見你閨中寂寞,給你找個很好的閨友玩。”

“貧嘴!”蘇元芳反身抓起枕頭朝他劈頭蓋腦打將下來,冒辟疆假裝害怕的樣子,雙手護住頭,口中不停地討饒。

冒辟疆心裏有些負疚,便對蘇元芳更加溫存體貼,主動幫她料理家務。老夫人偶爾在閣樓上曬曬太陽,瞧著這對如影相隨的伴侶,想起自己的年少時光,更覺自己老了,不禁為兒子感到幸福。

兩人邊幹活邊扯些家常話。說到董小宛,他便將自己所了解的一切全告訴了她,當他說到得意忘形時,蘇元芳會把眼一瞪。如果這時是在木盆中搓衣服,她就會將水潑一點到他身上;如果是在磨房中,她就會對毛驢狠踢一腳,蒙著眼的畜牲便快跑起來,石磨便轟隆隆地飛速旋轉。