唐秋兒將孔另送過來的材料認真看了一遍,甩手扔到辦公桌上,陰著臉不理孔另。孔另不知道她在想什麼,自己想開口,又不知道說什麼,隻好幹愣愣的站在她桌子前邊,如樹樁一般。孔另在部隊的軍姿就是一流的標準。雖然回到了地方,在部隊養成的習慣還是一下子丟不了。他站如鬆,坐如鍾。一板一眼,儼然軍人。天下的女人都喜歡軍人。軍人身上有一股陽剛之氣,這是學不來的一股氣,必須要靠鍛煉和磨練才能有。沒有經曆過軍營洗禮的男人,永遠不會有軍人的氣質。唐秋兒是個文藝女,從小多才多藝,長大了還成了音樂教授,半輩子與一群脂粉氣濃重的男人打交道。但凡學文藝的人,不管男女,莫不多愁善感。仿佛天下事,都隻能長籲短歎。所謂秀才遇到兵,有理說不清,並不是秀才說不清,而是兵根本不吃那一套。就好像終日生長在溫室裏的花兒一樣,孔另身上的陽剛之氣,在唐秋兒第一次見到他時就感覺到了。她仿佛覺得有一股陽光穿透而來,將她陰翳的過去一掃而光了。唐秋兒的變化,林敏看在眼裏。這就有了孔另來找她的故事了。唐秋兒這一切都是裝的,她心裏其實竊喜不已。孔另剛在她門邊一出現,她就感覺自己的心跳得要從胸腔裏跑出來。但她必須矜持!自己是個女人,而且是個有素質的女人。一個大學老師,有著無限修養的音樂教授。他孔另算什麼?一個小兵,一個根本不需要拿正眼去看的小兵。倘若走在街上遇到,唐秋兒確實連看他一眼的想法都不會存在。但生活總會出現意想不到的事。孔另挺身而出幫林敏打架,而且一架打到了看守所裏,這就讓她不得不重新審視這個小男人來。原來這個小男人是有血氣的男人!這讓整日與一幫陰盛陽衰文藝青年混在一起的唐秋兒心動不已。她悄悄做了個猜想,倘若她遇到了林敏這樣的事,誰會為她出頭?她將身邊的人逐一做了設想,到最後發現居然沒有一個人會為自己拚命!唐秋兒為此傷感過一段時間。那段時間她跟著林敏四處求人想辦法救孔另,雖說嘴上沒說什麼,心裏卻是一千個不情願。唐秋兒不情願的最後結局,就是林敏撈出來的男人,必須第一時間帶給她看。她要好好看看,是什麼樣的男人會為林敏拚命,又是什麼樣的男人讓林敏放下身段,四處求人。直到林敏帶著穿著睡衣的孔另登堂入室到她家,她才正式領略到什麼叫男人。男人在她的概念中,原來一直以詩書文章為基礎,以豪爽幹練為外表的形象。男人必須要有挺拔的身材,俊朗的麵貌,不俗的談吐,高雅的修養。可是林敏帶給她看的男人,個子並不高大,外表說實話,與她音樂係的小男生差很遠。首先他沒有白皙的皮膚,沒有兩道劍眉,鼻子不高,更不具鷹溝形狀。男人都注重頭發的修飾,而這個男人,一頭板寸,顯得桀驁不馴。但是他有一副令人羨慕的身板,寬大的睡衣掩飾不住他健美流暢的線條。特別是他的一雙眼睛,顯得清澈無比,根本看不到半絲世俗的影子。他站在她麵前,就如一棵迎風的鬆樹一樣,又像一塊千年的石頭,冷峻而迷人。她塵封多年的心靈閘門一刹那崩塌,原來心裏高樹的方希路形象頃刻間土崩瓦解。她開始懷疑自己的眼睛,難道這麼多年自己的眼睛被一層薄紗擋住了?除了方希路之外,她看不到另外的一道風景!可是她不是一般的女人,她比林敏更矜持,更顯得冰雪。即便在她的音樂學院裏,所有人都不敢隨便去親近她,反而送她一個“冰雪美人”的稱謂。她不在乎別人怎麼看她。她從少女時代起,就一直憧憬著美好的愛情。這樣的憧憬讓她遠離故土,在多情的江南,她遇到了夢中的情人,她將所有的愛都傾注在這個人身上,換來的是淡淡的傷感和刻骨銘心的痛。“你來幹嘛?”唐秋兒壓抑住心裏的歡喜,故意板著臉問他。孔另從懷裏掏出文件夾,眼睛不去看她,說:“是林總讓我來的。”“哦。”唐秋兒似乎笑了一下,戲虐地看著他問:“她讓你來幹嘛?”她喜歡這個小男人局促的表情,就像在看一隻玩弄在手指尖的鳥兒一樣。任憑他去撲閃翅膀,她隻要抓住鳥兒的一條腿,它就無法飛離自己的手心。“林總說,讓我這段時間跟著你辦事。”孔另說話的口氣硬邦邦的,顯得毫無半點溫情。唐秋兒卻不介意,她含著笑說:“你們的事,找我幹嘛?我與你們林總,走的路不是一樣的,怎麼幫?”林敏在他來之前並沒有具體說什麼事,隻是說隻要他去,唐秋兒知道。可是眼前的唐秋兒顯得什麼都不知道一樣,裝著楞等孔另說話。孔另被她這麼一搶白,哪裏還能說得了話?他低著頭看著腳尖,猶豫了好久才說:“我是應該叫你唐老師,還是叫你唐教授?”唐秋兒沒料到他會突然這麼問,頓時一愣,遲疑了半天,歪著頭看著孔另,似笑非笑地問:“你覺得呢?”孔另哪裏知道叫她什麼更合適。他剛把初中讀完,就跟著老爹學打鐵,讀書的時候所有教書的他一律叫老師。到了部隊,隻要是幹部,他一律叫首長,哪裏會分辨人的稱謂有無數種複雜的叫法。“叫老師吧?”孔另遲疑著說。唐秋兒緩緩搖了搖頭。“叫唐教授好。”孔另有點興奮,抬起眼看了唐秋兒一眼,認真地說:“你本身就是教授,叫唐教授,顯得你多有文化啊。”唐秋兒聞言哭笑不得,笑道:“難道我沒文化嗎?”孔另雙手亂搖說:“我不是這個意思。”唐秋兒顯然沒生氣,她的臉上蕩漾著一層微笑,盯著孔另問:“你是那個意思?”孔另一下語塞,他越想解釋越解釋不清。幹脆不解釋了,看著唐秋兒一陣傻笑。唐秋兒跟著他笑,笑了一陣問:“你叫林敏什麼?”“在公司叫林總,沒人的時候叫林姐。”孔另想也沒想回答說。唐秋兒若有所思地蹙著眉頭,想了想說:“你以後也跟叫林敏一樣,人前叫我唐老師,沒人的時候叫我秋兒姐。”孔另一愣,說:“不好吧?”其實是他不願意。他堂堂一個男子漢,已經將一個不相幹的女人叫“姐”了,他可不想再憑空又多出一個“姐”來,不明真相的人還以為自己是吃軟飯的人。他叫林敏為姐是迫不得已,畢竟自己欠了人家五十萬塊錢。而這個唐秋兒,自己與她沒半點瓜葛,憑什麼叫她“姐”呢?唐秋兒顯然看出了他的心思,她淡淡一笑說:“不叫也行,你這事我辦不了,你回去找你的林姐辦吧。”孔另一急,脫口而出說:“不就是叫你姐嗎?沒事,以後我叫就是。”唐秋兒莞爾一笑,將手裏的文件夾扔到一邊,輕聲說:“要是覺得叫姐拗口,你可以直接叫我秋兒。”她一邊說著,一朵紅暈迅速在她臉上蔓延,恍如三月裏的映山紅,嬌豔而不顯擺。孔另傻不拉幾地說:“不行,你比我大,就應該叫姐。”唐秋兒不想與他爭辯了,心裏暗暗罵道:“不解風情的傻子!”同時又失意起來,孔另無心的一句話,恰好打在她的心坎上。歲月這把殺豬刀,春花秋月何時了!“好了。”唐秋兒從辦公桌前站起身,慵懶地伸了一個懶腰。孔另偷眼去看,心裏又是一陣激動。唐秋兒是個從少女走到現在的女人,她盡管不再是含苞待放了,卻依然一池碧水,清白分明。“如果你沒事,跟我去一個地方吧。”她收拾著桌子上的東西,隨手將文件夾扔到一邊。孔另張張嘴,沒發出聲。這個文件夾是林敏親自交給他的,孔另看得特別重。沒想到唐秋兒卻是如此的不屑一顧。唐秋兒見他不作聲,回首看了他一眼問:“不想去?”孔另問:“去哪?”唐秋兒輕輕說:“我想去看安然。”