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夜沉沉,院中一點冷香沁人,紅梅白梅競相吐蕊,朵朵入了錢瑰夢鄉。
露在大紅夾紗錦被外頭的指尖似有一點溫柔的涼意,錢瑰聽得那熟悉的汪汪聲,驀然睜開了眼睛。
如雲朵一般雪白的踏雪從榻前探出頭來,兩粒烏黑的眼珠如黑曜石一般燦爛,正拿冰涼的鼻頭拱著自己的手指,歪著頭頑皮地吐著舌頭,一派憨態可掬。
錢瑰發出一聲驚喜的呼喊:“踏雪,原來你還活著。”
招手換了踏雪上榻,錢瑰一把將它攬在懷裏,熱淚涔涔、鋪蓋地。
明明記得自己親手將它葬在民宅裏那片如茵的草地下,更明明記得自己吞下金鏈,闔衣臥在了明媚的陽光下。
錢瑰恍然抬起手,那根細細的金鏈鬆鬆繞在自己如玉的皓腕上,而她的十指尖尖,依然塗著鮮紅的蔻丹。
四顧一望,這裏竟然是她熟悉的閨房,銅鏡中映出自己年少的模樣,一張臉嫩若暖暖的四月,錢瑰再次喜極而泣。
青衣挑了簾子進來,梳著雙丫髻的姑娘步履輕快,碧綠的絲裙上瑞蘭勾邊,露出彎彎一雙淺粉的繡鞋。
“青衣,原來你還這麼?”錢瑰拿帕子掩口,忍不住輕喚出聲。
青衣咯咯而笑,七八歲的姑娘伶俐乖巧,她嘻嘻道:“奴婢比姑娘還大著半歲,如何便會了?”
如果一切回到從前,是否可以扭轉當日的局麵?
逃亡的日子裏錢瑰不止一次設想過這種遙不可及的奢望,黃泉路上回頭,居然真讓她回到了十年前。
吩咐青衣去廚房取新熬的肉湯,錢瑰憐惜地拌了肉糜飯喂踏雪吃著早餐。
踏雪伸出粉紅色的舌頭將肉糜舔得幹幹淨淨,又在鋪著金玉滿堂的厚地氈上舒服地打了個滾,然後便像絨球一般滾到了書案旁邊,不多時便發出輕微的呼嚕聲。
隔著窗扇,是錢玨輕柔的呼喚:“妹妹可曾起身?二哥要進來了。”
推開雕著鳳仙藥的紅木窗扇,剛剛十幾歲的錢玨風神俊朗,笑吟吟舉著一枝剛摘下的紅梅:“送與妹妹插瓶,這花好香。”
錢瑰鼻子一酸,早先收住的淚又險些傾瀉而出,她接了錢玨手中的梅花,招手喚哥哥裏頭來坐。
錢玨卻笑著擺手:“安國王爺世子約了今日去騎馬,二哥一會兒便要出去。我來是問妹妹一聲,後日安國王府的賞花會,妹妹去是不去?”
錢瑰淡笑出聲,將那枝紅梅在鼻端輕嗅:“咱們府裏又不是沒有,他自賞他的花,與咱們何幹?”
錢玨愣怔了片刻,方暖暖笑道:“妹妹既是不去,我便一並辭了。咱們府中自有梅花朵朵綻放,並不輸安國王府半分,二哥不如留在府裏陪著妹妹與娘親。”
錢瑰微微點頭,隔著窗戶伸出手去,替錢玨整了下大氅的兜帽:“二哥今日早去早回,我使人備下鍋子,咱們晚間同去母親那裏用膳。”
瞧著錢玨的身影漸漸消失在蕪廊的拐角處,錢瑰選了條大紅底遍地金繡了蝶戀花的束裙,命人替自己更衣,並不先去母親所居的正院,而是徑直來到了錢唯真的外書房。