正文 第21章 穀子的心事(2)(2 / 2)

丈夫那天晚上徹夜未眠。吃完早飯就急急出去了,好半天回來,臉色很得意。問他幹什麼去了。丈夫笑了,說去找沈三嘮嗑去了。我說咱都把工錢給人家了,認倒黴算了。丈夫說,那哪行,咱還是知識分子呢,就讓民工給逗了?就像啞巴讓驢給日了,有苦也說不出?我說,你這話可不像知識分子說的,缺乏精神文明。丈夫說,我這不是讓民工給氣的嗎?我這叫以牙還牙。我說再還牙也要不回來錢了,還是拉倒吧。丈夫不聽,每天吃完早飯就去街道拐角找沈三“嘮嗑”。

丈夫嘮的嗑,始終沒有離開過那八十塊錢。丈夫不愧是報社的資深記者,把那八十塊錢的嗑嘮得深入淺出,婦孺皆知。丈夫這樣做的用意很明顯,收到的效果也很有成效。沈三接連四五天打白眼了。打白眼就是沒有活幹。這回,是沈三沒有辦法了,丈夫不急不惱,繼續擴大宣傳範圍。沈三終於繳械投降了。

畢竟,在這裏還是城市人的一畝三分地。

那天早上,丈夫還沒有出去宣傳。就聽有人敲門。打開門一看,是民工沈三。我驚奇地望著他。沈三臉憋得通紅,好半天才說,錢是他拿的,今天來還錢來了。說完,放下八十塊錢就走了。丈夫得意揚揚,滿麵春風的樣子。我要收起錢來,丈夫搶過去,說不能就這樣助長了鄉下人的囂張氣焰。我以為丈夫要報警,沒有想到,他拿著沈三交回來的八十塊錢去了市場。丈夫去向市場的人證明了他的清白,他大聲說著他是報社的記者,這是沈三還給他偷去的錢。丈夫說:我要不把錢讓大家夥看看,還以為我故意誣賴他呢。

沒有想到事情鬧到這樣,我再從市場路過,都看見那個叫沈三的民工蔫頭耷拉腦地呆在那。知根知底的人都不會雇傭這樣一個小偷小摸的人了。在沒有發現我們錯怪他之前,我對沈三有這樣的結果,從心裏感覺他這是咎由自取。

可是,在整理寫字台下麵的書本時,我和丈夫發現了那久違的八十塊錢。丈夫滿臉通紅,猜不透這裏咋又冒出來八十塊錢。我仔細想一想,事情應該是這樣的。當時,丈夫把八十塊錢放進寫字台上麵的抽屜裏後,跟民工沈三一起往樓下抬。民工沈三在前,他個子矮,寫字台發生了傾斜,錢就慢慢出溜到下麵去了。而我和丈夫沒有注意到這一點……

那天晚上,我怎麼努力也沒有睡意。我問丈夫怎麼辦,丈夫翻個身說:什麼怎麼辦?我說人家沈三還背黑鍋呢。丈夫說,那跟我有什麼關係?我說怎麼沒有關係?你要不出去講人家的壞話,人家到現在至於沒啥活幹呢,丈夫說,你咋胳膊肘往外拐啊,他不承認是他偷了錢嗎?我生氣了,說,可那錢是他自己掏的。丈夫也把聲音提高了,說不就一個破****民工嗎,我還給他賠禮道歉去啊。我把被子一下子掀到了床下,也學著丈夫的口氣說,不就一個破****記者嗎?你有什麼了不起的。

丈夫光著身子,愣愣地在看著我。

丈夫還是沒有和我一起去。丈夫在我去市場前,警告過我,那個叫沈三的民工會得理不饒人的。我努力把自己的心情放得平靜一些,把那本來屬於民工沈三的八十塊錢遞給了他。沈三瞅了我老半天,他慢慢蹲下了身子,頭深深伸進兩腿之間,半晌,竟像孩子似地“哇”地一聲哭了起來。

直到我回到家後好長時間,眼前都晃動著民工沈三哭的樣子。我一直在問自己,沈三為什麼要哭呢?是為了他的清白嗎?

我後來上班再沒有從那個市場走,可在我們單位門口的人行道上,不知道什麼時候,又來了很多民工。他們在馬路上招攬活計,沒事的時候就在樹下打撲克,在門洞下席地而睡。也時常講一些黃得很嚴重的笑話,發一串開心的笑聲。我一直在想,但願那個叫沈三的民工雖然經曆了這樣的故事,但是,他還能夠像他們那樣開心,並能繼續堅守著自己的清白。