冬天的夜長得很哪,我們通常用漫談打發冬夜,以便消遣取樂。
賽裏姆·邁爾加尼:
看來你們談得津津有味啊!我從小姐關於哈姆雷特、青蛙的談話中已經聞到了這種氣味。我將從這杯咖啡中得到樂趣,借以得知這些話不是說給像我這樣一個異鄉人的。
(哈娜端著一杯咖啡進來,邁爾加尼接過咖啡,哈娜眷戀地望著他。)
(優素福·賈馬勒遞給邁爾加尼一支煙,邁爾加尼點上煙,每呷一口咖啡,便抽一口煙。抽完煙,喝完咖啡,邁爾加尼起身要走,所有人恭恭敬敬地站起來,一一向他揮手告別。邁爾加尼告別烏姆·努法勒,並許諾不久之後再來看她。之後,邁爾加尼謝過主人和主婦,走出客廳。)
(在座者沉默無言,直到賽裏姆·邁爾加尼的腳步聲消失在夜的寂靜之中。他們麵麵相覷,默默不語,仿佛無數隻看不見的手扼住了他們的脖子,隻有沃爾黛小姐例外,隻見她唇間漫溢著包含千種意思的微微笑意。一陣類似於深淵嚎啕、爭論者的舌戰的寂靜之後,沃爾黛小姐站起身,向門口走去,邊走邊說)
沃爾黛:
毫無疑問,你們將在沉默、遺憾、後悔中打發這夜下聚會剩餘的時間了。是的,先生們。現在於你們來說,沉默是再好不過的了。不過,假若一定要開口說話的話,那麼,你們就談關於思想自由與忠誠的話題吧!我度過的最近時辰,才是我生命中最美麗、最崇高、最深刻的時光。因為它在我的眼前畫出了敘利亞人的集體麵目,向我展示了敘利亞人帶著他們的枷鎖從巴比倫走到孟菲斯、巴格達和伊斯坦布爾的原因。這最近時辰已經向我顯示了敘利亞人的創造能力,同時也展現了敘利亞人製造具有各種麵貌的笑話的高超技能。是的,正是這樣,我的先生們。我們都有各種麵貌。在藍色時辰,我們的臉就是藍色的;黃色時辰,我們的臉就是黃色的;紅色時辰,我們的臉就是紅色的。依此類推,有多少顏色,就有多少顏色的臉麵。先生們,祝各位晚安!
(說罷,沃爾黛走出客廳,就像逃出地獄的人那樣,狠狠地將門關上。)
(廳中人一直沉默無言,抬眼凝視著天花板,仿佛看到手持“功過簿”的可怕魔鬼,那魔鬼將賽裏姆·邁爾加尼帶到他們之間前,他們說的關於邁爾加尼的那些話,全部記錄在了那個“功過簿”上。)
四革命之始
地點:貝魯特海上一咖啡館
時間:1914年8月的一個雨天
人物:艾哈邁德貝克(穆斯林)
法裏德先生(基督徒)
幕起,基督徒法裏德先生與穆斯林艾哈邁德貝克坐在一張桌前,桌上擺放著一些食品和飲料。
法裏德:
這些土耳其人可真聰明,他們對敘利亞的聰慧和阿拉伯品格了解得多麼精細啊!他們知道敘利亞肌體的毛病在哪個部位,於是當即刮起占領旋風,將他們的皮屑撒上去。
艾哈邁德:
你不該說土耳其人聰明,而應該說敘利亞人是一個行走在黑暗之中的盲人青年;一旦遠處出現些許亮光,便以為那是太陽或月亮。並非敘利亞人不聰明,但那卻是十足愚蠢用聰明、智慧外貌所表現出來的阿拉伯敘利亞人的愚昧。
法裏德:
朋友,你聽我說。兩年以來,敘利亞的思想奶油被熱情之火烘烤,然後攤在自由、改革和崇高原則的盤子上:正是那種崇高原則造就了盧梭、伏爾泰、巴特裏克·亨利、加裏波第等一代巨人,是他們在西方人的胸中豎起了自由之碑。今天,土耳其人伸出長長的胳膊,將神奇麻醉劑的混合物澆在敘利亞的思想奶油上:那麻醉劑是十九世紀開始以來,由奧斯曼政治家們製造的;那麻醉劑時而像糖蜜,時而又呈焦油狀。當今,即使世界上最傑出的化學家,要想從土耳其糖蜜和焦油裏將敘利亞的奶油提煉出來,那也是無計可施的。
艾哈邁德:
你的話使我想起了我讀過的紀伯倫的一篇文章,題目為《麻醉劑與手術刀》。我看你呀,也像那位隔著烏雲看東方的作家一樣,把東方的情況過分誇大了。
法裏德:
是的,我和那位敘利亞作家的見解相同。過去我也認為那位作家誇大其詞,隻看到東方的黑夜,看不到東方的黎明,隻看到敘利亞的冬天,看不到她的春天。如今呢,我認為他的看法是對的,我也和他一樣了。
艾哈邁德:
你不要誇大其詞。還是讓我們像醫生看病人那樣看看當前的情況吧!你把聰慧歸於土耳其人,而把愚蠢歸於敘利亞人。我呢,我說這二者都不精明。
法裏德:
你說的是什麼意思呢?
艾哈邁德:
我是穆斯林,一個信仰伊斯蘭教的東方人。我在歐洲生活過一段時間,在那裏曉得了伊斯蘭教的偉大,認識了伊斯蘭教在現代文明中的中心位置。我回到自己的國家,發現自己變成了一個流浪在鄉親與朋友之間的一個異鄉人,並沒有對伊斯蘭教光榮熟視無睹。我在癱瘓了的東方人之中,也沒對東方繁榮前途感到失望,東方是一巨大現實,伊斯蘭教是一偉大真理。土耳其人蠢就蠢在企圖壓製阿拉伯力量。阿拉伯力量之於伊斯蘭,如同心髒在肉體中的地位。將要餓死的阿拉伯人蠢在放著滿山遍野的生命麵包不吃,而去咀嚼那些蘿卜須子。土耳其人獨攬統治大權,勢必將土耳其人推向消亡。被稱為改革家的有頭有臉的敘利亞人,他們隻相信自己在上院中的職位,這使他們無法知道奧斯曼政治家已為每一個翹首望天而腳卻插在水中的人建造了僅為二十平方英尺的驢圈。這就是愚昧哲學。
法裏德:
憑安拉起誓,艾哈邁德貝克,你真使我佩服。你很精通牲口的習性。