春天,寫給海子的詩
怎麼也想不到,寬邊眼鏡後那張真誠的笑臉會和一個叫海子的人聯係在一起。那笑是多麼自然,多麼真切。然而這笑臉之後又是怎樣一顆孤獨而又悲傷的心?
一提起海子,人們便自然而然想到他的代表作:《麵朝大海,春暖花開》,文章開頭便說“從明天起/做一個幸福的人/喂馬,劈柴,周遊世界/從明天起關心糧食和蔬菜/我有一所房子,麵朝大海,春暖花開”,詩麵上詩人似乎過夠了以往那種孤獨的生活,想從塵世中獲得幸福,過喂馬劈柴周遊世界的生活,然而這些離現實生活又是多麼的遙遠!海子寫明日浪漫的充滿田園氣息的生活,實則反襯今日生活的單調與孤單,他在真誠地為別人祝福(願你有一個燦爛的前程/願你有情人終成眷屬/願你在塵世中獲得幸福),似乎詩人自己也想得到這些幸福,但詩歌的最後道出了作者真正的意圖——“我隻願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他還是不願麵對塵世,不願麵對現實,而是獨居一隅,編製著美麗的夢幻。
孤獨和悲傷是海子詩歌的主旋律。如果《麵朝大海,春暖花開》不是那麼明顯。那麼“當眾人齊集河畔高聲歌唱生活/我定會孤獨返回空無一人的山巒(《晨雨時光》)則把孤獨化為淒美的文字。然而這些文字又能表達他感情的多少呢?他的孤獨並非做作的深沉和無病呻吟,而是杜鵑之泣血,猿之哀鳴。據他的好友西川回憶:海子不看電視,不聽音樂,不會遊泳,甚至連自行車也不會騎。夜裏他孤獨地與詩歌為伴,白天卻睡覺。在極端貧困,單調的生活條件下。憑著他輝煌的才華,奇跡般的創造力,敏銳的直覺和廣博的知識,創作了近200萬字的文章。在《太陽和野花》中他寫道“去看海子/他可能更加痛苦/他在寫一首孤獨而絕望的詩歌”。海子以詩歌來挑戰孤獨,以詩歌來演繹生命。
詩人像一位聖人,把愛留給別人,把孤獨留給自己(為什麼你不生活在沙漠上》),但他又畢竟不是聖人,過多的孤獨和悲傷使他感到絕望“該得到的尚未得到/該喪失的早已喪失”,這是怎樣一個悲痛者?他對生活是那麼熱愛,而生活回報他以什麼?他隻能做“遠方的忠誠的兒子/和物質的短暫的情人/和所有以夢為馬的詩人一樣/我不得不和烈士和小醜走在同一條路上”。
1989年3月26日,山海關,孤獨而又悲傷的海子選擇了臥軌自殺!
一個令人心碎的消息!海子想用生命來破解黑暗。他說“我全身的黑暗因太陽每日升起而解除”。然而,太陽每日升起,詩人卻無法派遣內心的黑暗。
“在春天,野蠻而悲傷的海子/就剩下這一個,最後一個/這是一個黑夜的孩子,沉浸於冬天,傾心死亡/不能自拔。熱愛著空虛而寒冷的鄉村。”詩人是真正了解自己的,在現實的迷惘中,他實在找不到令自己充滿信心的東西了。於是用生命驗證他的詩歌“我斷送了自己的生命,在北方悲傷的黃昏的原野。”
詩人之死,同陳寅恪說的王國維之死原因極為相似:凡一種文化值衰落之時。為此文化所化之人,必感其痛,其表現此文化之程越宏,則其所受之苦亦愈甚,迨既達極深之度,殆非出於自殺無以求一己之心而義盡也。(《王觀堂先生挽詞並序》)曾有人如此說“自殺恐怕不是弱者的行徑,而是強者的行為。自殺的人往往不是厭惡自己了,而是太愛自己了。想屈原,老舍,海明威......他們不願讓塵囂的齷齪玷汙了自己的心靈,不願讓肮髒的交易毀滅了自己的名聲,他們純潔著這個世界的不潔,透明著這個世界的不明……
海子之死,大抵也是如此。
在他的最後一首詩《春天十個海子》中,他痛苦地發出了這樣的聲音“春天,十個海子,全部複活,在光明的景色中/嘲笑這一個野蠻而悲傷的海子/你這麼長久地沉睡究竟為了什麼?”
為了什麼?或許隻有海子知道。而海子的詩歌,卻永遠流傳下來——不僅僅在春天,它在1989年3月26日以後所有的日子裏,在每一個熱愛生活的人的心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