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七回 皂莢林雙英戰飛衛 梁山泊群盜拒蔡京(2 / 3)

希真邀那莊家到酒店內,燙了兩角酒。希真開言道:“大哥,累你遠來。我方才知道,我那親戚不在沂州府,已到泰安州去了。我此番要到泰安州去尋他,現在有伴同去,大哥不必同往。我賬已同你算清,就此分別。”說罷打開包裹,取出了那包碎銀子,抓了一大把與他道:“這是送你的酒錢。”又抓了一大把道:“那日飛龍嶺上,累你受驚,這些是與你壓驚的。”那莊家那裏肯收,道:“小人蒙二位官人指教多少秘傳,恩同父母。沒得孝順你老人家,那敢再受賞賜。”希真道:“這算什麼。江南那條路,我不時要走,後會有期。”莊家隻得收了,說道:“小人無緣,不得常同二位官人在一處。官人再到敝地,務到舍下光臨。”說罷,朝希真撲翻身拜了四拜。希真忙還禮。莊家道:“小官人處也去辭辭。”希真道:“不必,我說便了。”莊家那裏肯,便會了酒錢,挑了行李,到大路邊,去麗卿身邊跪倒就拜。麗卿不知所以,忙扶住道:“做甚,做甚?”希真道:“我兒快回個禮,這位大哥辭了回去也。”麗卿道:“你為何不送我們到地頭?”希真道:“我們自有伴,不必央他了。”那莊家把行李都交代明自,希真取出那張承攬還了他。莊家抽出了那棗木扁擔,又把自己的包裹拴在腰裏,唱了兩個喏,道:“二位官人保重,後會有期。”說罷,自己去了。麗卿道:“爹爹,為何不叫他送到?”希真道:“有個道理。這些行李,仍就馬上梢了去。”劉麟道:“何用如此,叫這些伴當們相幫拿了回去。”眾莊客一齊動手,兩個包裹兩個人背上,一切零星,提的提,掮的掮,搶得罄淨。正是俗語說得好:隻要人手多,牌樓抬過河。劉麒請希真、麗卿上馬,大家騎了頭口,一齊奔安樂村來。劉麟道:“哥哥,你陪姨夫、妹妹慢慢來,我先去報知爹爹。”說罷,加鞭如飛的去了。

希真、麗卿看那座胭脂山,果然明秀非常,靠山臨水,一帶村煙。還未到村口,那劉廣已同劉麟迎上來。希真等下馬相見,大喜,齊到莊裏。劉廣的母親,劉廣的夫人,劉麒、劉麟的娘子,並慧娘,都出來相見,廳上人滿。都敘禮畢,坐下,各道寒溫。劉母道:“大姑爺那陣順風得到這裏!這秀丫頭的占數真靈,他是說今日必有遠方親戚來,再不想到是你。”——麗卿看那慧娘,生的娉娉婷婷,好象初出水的蓮花,說不出那般嬌豔。麗卿暗暗吐舌道:“天下那有這般好女子!”——“你在家幾時動身?”希真道:“本月初一日。”劉母道:“也走了二十多日了。這個小官人是誰?”劉廣對道:“這就是麗卿甥女,喬妝男子。”劉母道:“哦,也有這麼大了,今年幾歲?”希真道:“十九歲了。雖是十九,還是孩子氣。”劉母道:“年紀本小。”劉麒、劉麟道:“卿妹妹一身好武藝,孫兒們都敵不過。”劉母道:“你們省得什麼。卻為何扮男子?”希真道:“路上便當。”隻見麗卿立起身來,對希真道:“爹爹,已到了姨夫家,還假他做甚!由孩兒改了妝罷,這幾日好不悶損人。”希真道:“何用這般性急,少刻也來得及。”劉廣道:“此事何難。”就對劉夫人道:“你快去領甥女去改扮了。”

麗卿甚喜,便隨了劉夫人、兩位表嫂,同到樓上,把男妝都脫了,一把揪下那紫金冠來,仍就梳了那麻姑髻,帶了耳璫。那劉麒、劉麟的娘子開了箱籠,各取出幾件新鮮衣服與他妝扮起來。劉夫人又取出一雙新鞋子來道:“甥女嫌大,再小些還有。”麗卿笑道:“阿耶,慚愧殺人,這雙我還穿不著!別樣學男子不來,若論這雙腳,卻同男子一樣。”眾人都笑。麗卿妝點好了,劉夫人同二位娘子仔細觀看,果然賽過月裏嫦娥、瑤台仙子,十分歡喜。劉夫人對兩個媳婦道:“這兩表姊妹,怎樣生就的!卻又各自歸各自的龐兒。”劉夫人同二位娘子引麗卿下樓,到廳上。劉母見了,也甚歡喜,笑道:“同我們秀兒真是一對。”二位娘子道:“卿姑娘用的那兩般兵器:一支槍,一口劍,更是驚人。”原來劉麒、劉麟的娘子也是將門之女,也會些武藝,隻是苦不甚高。劉母對劉夫人道:“你不要在此敘闊,且去廚下看看他們,沒甚菜蔬,就把那兩隻黃婆雞宰了。你妹夫總是一家人,不比外客。”劉夫人應了聲,兩個媳婦都同了進去。

那劉母同希真談論家務,絮絮叨叨,一直到晚。廳上擺上酒肴果品之類,眾人讓坐。希真道:“太親母請先坐了,小輩們好坐。”劉母起身道:“大姑爺穩便,我持長齋,不便奉陪。我兒陪你襟丈多飲幾杯,秀兒也叫他在此陪姊姊,我進去也。”說罷,拄著拐兒移入屏後去了。陳希真同女兒坐了客位,劉廣同兩個兒子、一個女兒坐了主位。希真道:“太親母精神康健,同四年前一般。”劉廣歎道:“近來也衰弱了些,得了個胃氣疼的症候,不時舉發。小弟境遇又不順,累他焦憂。老人家近又持長齋。幸虧這沂州城裏有一個姓孔的孔目,名喚孔厚。此人醫道高明,時常邀他來醫治。但吃他的藥,一服便好,隻不能除根。據孔厚說,必須開葷,方能全愈。老人家一意信佛,終日念《高王經》,那裏勸得。那孔厚是曲阜縣人,大聖人的後裔,現為沂州府孔目,為人秉性忠良,慷慨正直,專好抑強扶弱。本府太守高封那廝也懼憚他,小弟那場官司也深虧他。”希真道:“小弟正要問襟丈,何故為一場屈官司落職?”劉廣咬牙切齒道:“不說也罷,說起來教人怒發衝天。高封那廝,是高俅的族分兄弟,被梁山上殺的高廉,是他的親哥子。他也識些妖法,專一好的是男風。他標下一個隊長阮其祥,生得一個兒子,名喚招兒,眉目清秀。那阮其祥要鑽挖小弟這東城防禦缺,把他兒子獻於高封做件當,情投意合,遂無中生有尋我的錯處,把我無端褫革,又要把我家私抄紮。幸虧那孔目一力保持,買上告下,方成得個削職。那廝得補了東城防禦,輔佐著高封,無惡不作。小弟歸農之後,那廝就把青苗手實錢,追逼甚緊,沒奈何,我把那沂州城裏的房子變賣了,搬來這裏。兩個外甥也時運不濟,我也無誌於此了,意欲挈眷到東京投姨夫處,另就機會,恰好姨丈到此。”一麵說,一麵叫劉麒道:“你把那卷宗取來,與大姨夫看。”希直接過手來,看了看大略,也不禁忿氣上奔,罵道:“這賊子的心腸好毒!”劉廣道:“高封這廝,自己年輕時也從男風上得了功名,後來反把他孤老害殺。這等狠心,實是少有。”麗卿問希真道:“爹爹,什麼叫做南風?”希真笑喝道:“女孩兒家,不省得,便閉了嘴!不許多說。”劉麒、劉麟、慧娘都忍不住暗笑。麗卿肚裏想:“不省得,便問聲也不打緊,不值便寫。最可恨說這種市語!”

劉廣道:“卿姑同你爹爹來,家中都托付那個?”希真歎了口氣道:“不瞞姨丈說,小弟此刻已無家了,特帶了小女來投姨丈,望乞收留。”劉廣同兒女都吃了一驚。劉廣道:“卻是為何?”希真指著麗卿道:“隻為這個孽障,一言難盡。”劉廣叫道:“姨丈,我與你異姓骨肉,平素做事,大家看見肝膽,今有話隻管說。我這左右都是心腹,凡是我用的人,沒一個敢懷異心。你便犯了彌天大罪,也沒哪個敢去出首。不要吞吐,直說不妨。”希真便把東京高衙內那一節事,細細說了一遍,“因防追捕,特往江南繞道走,得遇令親雲子儀,盤桓數日,故走了二十多日方到此地。今不意姨丈亦在失意之際,怎好滋擾?要投別處,又無路可奔。”說罷,吊下眼淚來。

劉廣父子四人聽罷,都甚驚歎。劉廣道:“姨丈寬心,方才小弟雖這般說,然舍下也還支撐得定,何爭二位在此。”希真稱謝。劉廣道:“但隻是此地也難存腳。秀兒這妮子他會望氣。嚐說此地不久當有刀兵殺戮。往常說的休咎都驗,也不能不信。我想此地有甚刀兵?若論猿臂寨來借糧打劫,那苟桓又同我相識,不成知我在此地便下得……”希真驚問道:“怎的苟桓當真落了草?”劉廣道:“正是。那猿臂寨的真祥麟、範成龍都尊他做頭領,招集了四五千人,在那裏打家劫舍。我恐他去投梁山入夥,屢次寫信去止他。他也時有信來,又動問姨丈,感激姨丈的洪恩,同父母一般。我想便是他來,有雲天彪鎮守景陽鎮,當他的咽喉,他也一時未必到得這裏。”希真歎道:“那苟桓、苟英弟兄二人,被童貫屈殺了他的父親,無窮的怨毒在心,也怪他不得。怎能得他報了仇,歸正才好。說起你令親雲總管,他老子有封家信托我寄與他,必須親到,不知景陽鎮離此多遠?”劉廣道:“有七十多裏。他此時也不在任上,聞得蔡京調他去攻打嘉祥縣,許久不聞動靜,正不知幾時歸哩。一員兵馬都監代他護理印務,此信不如由他那裏發官封寄去。”

希真又稱揚雲威的義氣,麗卿道:“那雲龍兄弟的武藝也好。那表人物,與二位哥哥相仿。秀妹妹好福氣,得這般好老公,誰及得來!”慧娘被他說得臉兒沒處藏,低下頭去。希真喝道:“你這丫頭,認真瘋了!路上怎的吩咐來?偌大年紀,打也不好看,隻好縫住了你這張嘴。”麗卿被罵得笑著臉,不敢做聲。劉廣也笑起來。劉麒、劉麟道:“卿妹妹的武藝,真及不來。飛龍嶺、冷豔山,我們雖不曾見,便是我那隻雕,一箭便著,真是賽過飛衛。”劉廣笑道:“不見你們兩個,四五月天氣,顛倒去放起雕來!”麗卿道:“奴家委實冒失,把哥哥的愛物壞了,爹爹那裏去尋架好的,買來送哥哥。”二劉連說:“不打緊,妹妹切勿放在心裏。”希真笑道:“哥哥當真還想你賠,你下次手少熱些就是了。你看秀妹妹,比你還小一歲,便恁地斯文,你也學學他。”劉廣笑道:“姨丈誇獎,卻不曾見他也是孩子氣。”希真道:“賢甥女聰明絕世,那木牛流馬怎樣緣故會走?”慧娘道:“甥女怎敢當得聰明二字,隻不過依成法略變化些。那木牛流馬妙在機括不多,運動靈變。武侯老師的法兒.大都如此。”說罷回轉頭去對身邊那個養娘低低說了幾句,養娘答應了聲,就去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