邊緣人群的身份缺失與“性”表達
專家來稿
作者:張祖群
楊亞洲執導的電影《泥鰍也是魚》講述了一個漂泊在北京的外地民工身上發生的悲情愛情故事。該片在第18屆東京國際電影節獲最佳藝術成就獎。這首散發著鄉土氣息的酸曲,讓曾經有北漂經曆或者正在北漂的青年淌下了眼淚:“廟啊,你蓋到天上,我怎麼還覺得你那麼低呢?你躺在我身邊,我咋還想你?”“七八十的老漢來采我的花,哎喲喲,不要它我要和你嘻玩耍。七八歲的娃娃來采我的花,摟在懷裏叫一聲媽,哎喲喲,叫一聲媽。我嫌你是小娃娃,十七八的後生來采我的花,手拿大洋我不要他,哎喲喲,不要它,我要和你嘻玩耍。”同樣,因為有做關於農民工調研的需要,筆者在陝西鹹陽做田野調查,永壽縣民間流傳著這樣的歌謠:“十七歲姐七歲郎,夜夜睡覺抱上床。說他夫來年歲小,說他兒來不叫娘。等到郎大姐已老,待到花開葉已黃。”[1]鹹陽原的禮泉縣也流傳著《嫁漢》歌謠:“嫁漢莫嫁念書娃,一年四季不在家。今日盼,明日盼,盼回來一堆爛衣衫。黑了縫,白天補,還沒補完可要走。嫁漢要嫁莊稼漢,一天能見三回麵;一晌沒見麵,提個罐罐去送飯。搜集者:寧品三。”[(陝出批)字第00713號(1-1500)] [2]
改革開放的大潮把成千上萬的農民推上城市打工的舞台,與此同時該影片顛覆了人們對於農民工感情世界的固有態度,揭開了農民工男女感情世界的序曲。他們作為身份缺失的邊緣人群,在城市與鄉村的對立中苟活下來,以另外一種方式進行“性”表達。
一、空間與幽默
(一)影視空間場景的二元
農民工在城市的風景中隻有群體,沒有個體,群體性出現,吃飯、睡覺、洗澡都是大場麵。農民工有著超負荷勞動、生活條件差、子女教育沒著落、醫療沒保障、性苦悶、受歧視、工資被無限拖欠等諸多問題。當用鏡頭敘述這些現象的時候,不能有居高臨下的優越感,不能俯視,更不能有在讀書看報時的舒坦,而是要有鏗鏘的熱淚和激情,去做他們的朋友和代言人,去做曆史的書寫者、記錄者。《泥鰍也是魚》的主體角色構成為清一色的農民工,將農民工施工、生活的場地作為主要的影視空間場景,並不與作為現代都會的北京發生過多的接觸。人們很難將拆遷場地、鐵軌旁的廢棄民房、雜草叢生陰暗的街頭空地角落、肮髒的下水管道與高樓林立豪華現代的城市景觀相對應,然而在前後形成對比的兩種景觀中,農民工都是主角。
(二)黑色幽默
幽默點一:男泥鰍來到北京之後,在北京街頭給他死去的媳婦燒紙,其實他燒的是高價商品房“麗水家園”廣告冊。沒等燒完,被“帶袖標”的城管抓住罰款,也不知道城管是真罰款還是弄外水提高收入。他隻得無奈地說“罰吧,我就剩下這一千萬了”,說著便從兜裏掏出沒來得及燒的一千萬冥幣。[3]男泥鰍燒紙祭奠亡妻原本讓人感到悲痛,但是最後城管、“麗水家園”、冥幣等元素的出現卻以一種黑色幽默無情地諷刺了這個城市諸多的不公現象:以我之力建築的高價房,哪一座哪一個角落有我的位置?以我之力為這個城市的環境衛生、建築工地等勤奮工作,我卻背負“有礙市容”的罵名,成為被城市管理者罰款的對象。那最後的一千萬冥幣實際上是對不平等空間關係和身份危機的無情控訴!
幽默點二:被包工頭選中的民工們如同打仗一般衝到醫院去“驗血”,他們隻怕失去工作機會。包工頭伸出個指頭,他們就去指頭方向,包工頭讓怎麼做他們就怎麼做,他們爭先恐後擁到醫生麵前,齊刷刷地亮出幾十條胳膊。其實最後,這些都隻是驗血和不知情的賣血而已。農民工成為包工頭與醫生之間廉價交易的商品,隻是作為作為商品者的的農民工們毫不知情。
總之,工地上奔跑中吃飯搶飯、拚命奔到醫院驗血嘰喳的身影、男人們集體洗澡的狂歡騷動、女泥鰍吃饅頭時的含淚敘說、…他們卑微生命中的欲望、愛情、苦難、樂觀等諸多瑣碎細節均以黑色幽默的方式表現出對生命的本真的思考。
二、男女泥鰍的“性”表達
(一)泥鰍的隱喻
主人公之所以都叫“泥鰍”,是因為泥鰍有著頑強的生命力,雖然曆經痛苦磨難還得麵對更為艱難的現實,但他們還是依然能夠樂觀、積極地麵對生活。將“泥鰍”作為一個人的名字,意味著是對這個男性或女性人生軌跡與社會身份的公開曝光。鄉土氣息如此濃烈的名字不僅意味著生活地位的卑微與奮起直追的精神,而且隱喻著泥鰍鑽洞,邊緣性愛。《紅樓夢》中肉麻的性描寫“肉兒小心肝,姐不張開你怎麼鑽?”也是此意。“泥鰍”有著魚一樣的生存價值、人生理想,有著與人類一樣的喜怒哀樂、愛恨情仇。但是,與矯情造作、冷漠成風不同的是,男女“泥鰍”純樸的愛、炙熱的恨在城市的邊緣卻被這個世界無情拋棄,他們的“性”被表現得酣暢淋漓。
(二)男泥鰍的“性”表達
倪大紅在《泥鰍也是魚》中出演男主角一號,他是一個來自陝西農村,在北京打拚的狡猾小包工頭,養成了狡黠的人生哲學,但這還是不足以應付大都市的爾虞我詐。他的追求是可理喻的,也是最低的要求。一個中年喪妻、沒有多少經驗的民工,其性要求不是“可恥”而是“可理解”,如果沒有遇到女泥鰍,他說不定會去看黃色錄像,說不定會去找二十元的站街女。偏偏他遇到了女泥鰍,他生命中僅有的一點亮色被煥發出來。[4]他本能好色,最終被一個執著的女泥鰍所打動,期望和她過上平安幸福的生活。原本美好的期望卻被一場突如其來的塌方災難導致的資金鏈斷裂和身殘昏迷擊得粉碎,他舉債含恨含淚而亡。
分析典型的城市邊緣人群,一定要將“性”的言行表達和他身份聯係起來,並且剖析“性”在特定時空含義。筆者試選取該影片中幾個典型的“性”表達事件進行分析:
第一,農民工車廂光線晦暗、擁擠髒亂,機位晃動、構圖與視聽混亂,粗劣低俗黃色段子,將社會底層不被城市法則同化和接納的壓抑轉化為對生殖器官的調侃。西北的男男女女在火車上開著情色玩笑,說著黃段子,互相取樂,開懷大笑,成年人的床上功夫成為他們日常生活很開心的一部分。更為奇特的是男泥鰍與女泥鰍在顛簸的火車上狹窄的座位下偶遇,沒有任何情感鋪墊,一遭遇就是赤裸裸的性騷擾。[5]一個男人想親吻一個陌生女人,僅僅因為他們是老鄉,男人是強烈的生理欲望和粗粗的呼吸聲,女人是苦苦的哀求和頑強的抵抗,然後是簡單的對白、粗暴的動作、滑稽的“性”扭曲表演:男說“我不是壞人,是包工頭,親一下你又不受損失?”女說“你真是老手!”這個男人以最樸實、最原始的方式親近這個陌生女人,卻求歡不得,以失敗告終。
第二,一個自稱小兄弟的小青年,看見在工地搞衛生被他稱呼為嫂子的女人,其扭動的豐滿身軀突然激起他的欲望。顧不得那麼多,在眾多工友麵前他居然抱住她,她奮力擺脫,扇了他一個耳光。[6]
第三,躺在病床上喘不上氣的老年人,身體幾乎不能動彈、帶高度近視眼鏡的知識分子,無意間看到女保姆脫衣時,觸動了他的神經,他的手就蹭摸了一下女人的胸部。然後是女保姆的驚叫。
初一看這幾個細節,這不是色狼、變態和性饑渴麼?再仔細一想,前後回味,電影所展現的恰恰是打工族、邊緣人群(老年人、“宅男”知識分子)長期處於性壓抑的狀態,他們人性的自然蘇醒,特殊環境的心理表達,和對異性情感的自然流露。打工族長期處於性壓抑的狀態,長期的饑渴和非正常化生活使人喪失理智,他們遊走在原始本能欲望與現實道德秩序之間,一旦有合適的機會就會釋放。