從大家不安的眼神中，他感到婉嬌出墳八成和他有關，也忽然想起自己頭天深夜不知怎麼就手拎鎬和油燈出現在屋外的情景，象夢但絕不是夢。他還記得他當時第一反應就是他自己從墳裏扒出婉嬌，隨後便什麼都不知道了，腦袋不禁又嗡的一鳴，立刻兩手抱住腦袋發呆。母親們又都慌了，都說“沒事兒了”。 多日娜嚇得又哭起來，惶恐地推著他問：“你又咋的啦？你別再嚇俺們啦！”
屋內的氣氛又緊張起來，但子昂終於鎮靜下來，放下雙手，使勁晃下腦袋，又去為多日娜擦淚道：“沒事兒了。我知道咋回事兒了。”香荷見多日娜哭，忙問：“誰打你了？媽打他！”大家忍不住笑。多日娜不耐煩道：“去邊兒去！”香荷眼一橫，抬手打她一把道：“這孩子！這不懂事兒！”大家又忍不住笑。天嬌不好責怪多日娜，忙拉香荷道：“別鬧，咱回家。”香荷也打她一把道：“去邊兒去！別鬧！”大家被逗得更笑，多日娜也不禁破涕為笑。子昂疼愛地為香荷攏頭發，香荷又打他一下道：“別淘氣！”子昂說：“頭發亂了，給你梳梳。”她盯他看了一會兒才乖下來，背對子昂坐下，由著他將頭發都攏到腦後，顯得很愜意。子昂讓人找根頭綾子來，天嬌忙遞過一隻花手絹說：“先紮一下，待會兒我給她梳。”
子昂一邊為香荷紮頭，一邊想著心事。大家都靜靜地注視著他的神態和舉動。為香荷紮好頭，子昂突然問母親：“媽，我是不夢遊了？”若玉忙說：“都過去了，沒事兒了。”子昂一臉憂慮道：“我猜到了。咋又添了這毛病？”林海安慰道：“得夢遊的有的是，沒事兒。曹操也夢遊，不也沒事嗎，最後還把三國統一了。”萬全逗起子昂道：“那是，九弟日後還能辦大事兒。”子昂苦笑一下道：“家都救不了，還能辦啥事兒。”不禁又想起婉嬌，也知道這就是婉嬌的屋，回頭看地上的桌子。夢遊前他曾將婉嬌的一副畫像擺在擺在那，這時卻不見了，眼一橫問道：“婉嬌兒呢？”沒見過那幅畫像的都被他問懵了。子昂媽忙說：“有瞅著害怕的，我放起來了，媽這就擺上。”他不好再怨，說：“怕啥呀？害怕就別在這屋待著。”說著拉香荷下地。
趁灶房的飯菜還沒好，子昂帶麗娜、櫻桃和一些等著吃飯的雇工、丫頭們去婉嬌的墳地燒七。哥哥們也都不放心他，想跟隨陪同，但都被他執意拒絕，讓他們在婉嬌屋內等候，願意打牌就打打牌。
婉嬌墳前的石碑已經立起，上麵豎刻著“恩妻婉嬌之墓”左右豎排小字分別是“生於光緒二十九年”、“卒於康德二年”和“夫周子昂立”。
看著碑文，子昂不禁又心中酸楚，但也為婉嬌已是周家媳婦感到一絲寬慰，親自擺了供品，燒了許多紙，又讓隨他來的人都在婉嬌墳前磕頭。見雇工多數很不情願，他對一個仍立在那不肯跪的中年惱道：“你挺金貴呀！滾，現在就給我滾！山莊用不起你這種金貴人。”那中年頓時慌神道：“別別，大當家的，我不金貴，大奶奶金貴，我給她老人家磕頭。”說罷忙也跪在婉嬌墳前磕了三個響頭。
子昂心中快慰，立刻削了氣，對在場的雇工、丫頭們說：“別以為我是欺負你們，你們跪都不白跪。這個月的工錢，我給你們都加一倍，但你們得謝謝大奶奶。”沒等後跪的起來，先跪過的又都跪下道：“謝謝大奶奶。”
朝林子外走時，一個新來不太久的雇工討好子昂問：“大當家的，大管家是大奶奶，那得病的奶奶咋叫？”子昂聽出他問的是香荷，說：“就叫娘娘，她喜歡聽。”對方又問：“那跟老夫人住一塊兒的奶奶咋叫？”子昂又知道問的是芸香，想了想說：“叫夫人。”又一雇工問：“那管騎馬的奶奶咋叫？”山莊中女人騎馬的就是多日娜，子昂又想了想說：“姑奶奶。”但沒人問亞娃，他們還不知其中奧妙。
大家本以為祭拜完了就回莊內，不想子昂盤腿坐在供品前，對著墓碑自言自語道：“嬌兒，你餓了吧？我也餓了，我陪你一塊兒吃。”說著抓起一隻他來前特意帶的肘子，扯一塊下來，不顧上麵粘有紙灰，狼吞虎咽地吃起來。吃罷站起，上前摟著石碑上的名字說：“嬌兒，俺們回去了。”接著又哽咽道：“我知道你在這孤單，可是沒辦法兒。麗娜、寬兒你放心，誰也不能給他倆氣受。往後我就是麗娜的親爹，讓香兒給她當媽，她是香兒抱大的，香兒也會拿她當親閨女。”
丫頭們都被子昂嘮得悲傷哭泣，櫻桃摟麗娜又都失聲地哭。聽見身後又都哭起來，子昂擦了淚，繼續對著石碑說：“以後我常來看你，不會讓你孤單。那俺們就先回去了。”這才轉過身來。
燒七的人們回到莊內時，正趕上廚娘們忙著為各長輩屋裏端菜，問子昂在哪屋吃。得知林海等哥哥已經坐進大灶房的間內，子昂便直接去了大灶房，見順姬正在灶房內幫著端菜，說：“讓她們幹就行，你也吃吧。”順姬說：“我等會兒，給你加菜。”他欣慰地點下頭，進了哥哥們坐的屋。
屋中隻有哥哥們一桌。林海見子昂臉上的胡子還未修剪，就說：“找個剃頭匠兒來，把胡子剃了。”子昂說：“不用剃，我留著。”林海一皺眉頭道：“那不行，爹還在，咱不能留胡子。”子昂愣一下問：“我留胡子跟他啥關係？”林海立刻嚴厲道：“有爹在，胡子就不能留！還沒聽懂？真想大不孝嗎？”子昂不禁渾身一震，低頭道：“我聽大哥的。”林海點下頭，又吩咐鐵頭道：“今兒不是喝酒的日子，都少喝，吃完飯你去鎮上把剃頭的老肖頭兒接來，好好跟人說，別武馬張槍的。”鐵頭說：“那老東西，跟他客氣啥？讓他來他就麻溜兒的，敢說一個不字我就把他塞麻袋裏馱來！”接著又說：“大哥你就甭管了，啥事兒交給我，您就擒好兒吧。”然後張羅著喝酒。