東條敏夫和田中太久也對米家同發兩喪感到驚訝,竟安排一隊日軍、一隊警察持槍跟隨在靈柩的兩側,讓人不明白是守護還是監視,令許多送葬的人都感到惴惴不安。但好歹這一震驚全鎮的葬禮沒再發生意外,米家的大不幸,也就這麼放下了。
祭英堂裏又多了米秋成、格格夫人的靈位和畫像。子昂每日早晚都去上香跪拜,對其他靈位,他也一同擺供、敬香、跪拜,是求早去那個世界的先人多多照顧嶽父嶽母。這時每每見到嶽父母的畫像,心裏總有愧疚和遺憾,便總忍不住傷感流淚,令米家姐妹頗為感動。
從小就好當家的津蘭和平日總為娘家主事的津菊,這時也大事小情都請示子昂。作為大女婿的春山更是少言寡語,隻是聽著子昂使喚。駿先、翰林看不慣子昂在米家出盡了風頭,一直心中不爽,但見米家女兒們都對他認可,便什麼事都不靠前,甚至子昂、春山忙得不可開交,他倆躲在關門的米店裏玩起米秋成生前常玩的那副象棋,氣得津菊、津竹掀了棋盤,隨後在為米秋成燒頭七時連棋帶盤都燒了。
為格格夫人燒頭七這日午後,米家又聚了很多人,除了女兒、女婿和孩子們,還有村妮和子昂的嫂子們,大家一同動手疊著燒紙和金元寶,備著晚間在自家煙囪根處為格格夫人送忘家錢。按著陰陽先生的說法,人死後六天內還不知自己已死,第七天這日,逝者的靈魂是要回家望一望的,隻要見到自己兒女在為他們燒紙,才知道自己已經死了。兒女們邊燒邊叨念,讓逝者回來望一眼就帶錢回到陰間去,此後忘了這個家,不要掛念活著的人,不然活著的人就得鬼附身而不得安生。
大家正情緒低落地疊燒品,忽聽屋裏傳出豆兒不尋常的哭聲,接著又聽幾個孩子們一同驚叫道:“老姨!老姨!”正都要奔進屋時,隻見春草慌張地跑出來哭喊道:“快點兒的,嬸兒要把豆兒掐死了!”
子昂第一個衝進屋裏,見香荷目光一反常態地凶狠,正和幾個大點的孩子在炕上爭搶著豆兒,豆兒也正驚恐地大哭著,忙一躍上炕,抱住香荷問道:“香荷兒,咋的啦?”香荷憤怒地盯著他道:“報仇!報仇!”他腦袋嗡的一聲,這就是瘋病的樣子。他覺得最對不住香荷,也最怕香荷有閃失,便抱著她哭道:“香荷!你別嚇唬我!你好好的!”
香荷又突然臉色溫和道:“別哭,誰打你了?”他頓時發起傻來,止住哭問:“香荷兒,你沒事兒吧?跟我說你沒事兒!”她掙開他訓斥道:“啥事兒?咋這多事兒!”他又摟住她說:“沒事兒就好,沒事兒就好!好了好了,都好了!”香荷又掙脫著訓斥道:“別鬧!這孩子!”
屋裏聚滿了人,都斷定香荷已經瘋了。津蘭的大女晴兒哭著對大人們講述起剛才屋裏發生的事。原來香荷正給豆兒喂奶,好象豆兒裹不出奶水,就狠咬了她的乳頭,疼得她頓時惱怒,先照豆兒的後背打一把,接著將豆兒扔在炕上。就在豆兒哇地大哭起來時,她又憤怒地撲過去,一把掐住豆兒的脖子,嘴裏反複念著“報仇”。豆兒頓時張開嘴卻喘不出氣來,幸虧幾個大點的孩子在跟前,忙去掰開她的兩手並大聲叫喊。
大家都希望香荷快點清醒過來。玉蘭想起芳娥曾被林海打醒過,就讓子昂打香荷一嘴巴。子昂不屑道:“芳娥兒現在不也沒好嗎。”玉蘭歎口氣道:“她倆不一樣。芳娥不是知道你又娶了一個嗎,接著多日娜又去了你那兒,是又犯的。香荷兒就這一件事兒,你還是試一試,要讓她這麼瘋下去,那不都跟著糟心。”
子昂試著打香荷臉,可怎麼也狠不下心,隻是在她臉上拍了一下。香荷沒被打疼,但也顯得不高興,立刻也打一下子昂道:“幹啥?這孩子!討厭!去邊兒去!”孩子們都笑,大人們卻都慌了神。津菊惶恐道:“你看你看,這不就咱媽平時說的話嗎!老妹兒啥時說過這話?”香荷立刻訓斥津菊道:“就你事兒多,滾邊兒去!”姐姐們都上炕摟著香荷哭,香荷又哄她們道:“別哭別哭,媽給好吃的!”姐姐們哭的更凶了。
突然,玉蘭發現天嬌的褲腿裏朝外流血,驚叫道:“哎呀天嬌,你咋的了?”津蘭一看驚道:“哎媽呀!壞了壞了,小妹流產了!”大家又對天嬌忙起來。子昂又傻了。津菊慌忙跳下地道:“快把她抱那屋去!”說著去抱天嬌,但有些抱不動,衝子昂道:“子昂你有勁,快把她抱過去!”子昂就在天嬌身後,聽津梅吩咐,忙抱起天嬌去了對麵屋。文普媳婦對萬全媳婦說:“二嫂接過生,你去幫弄弄。”萬全媳婦一邊奔對麵屋一邊說:“先把她褲子脫下來!”進屋見子昂還在裏麵,攆道:“你出去吧,我來!”子昂忙退出來,但還不放心。正急得團團轉時,駿先挖苦道:“她不是你媳婦兒,去看你媳婦兒吧!”子昂難堪地橫了駿先一眼,轉身又去看香荷,見香荷又凶狠地看豆兒,忙過去從玉蓮懷裏抱過豆兒。香荷突然對他說:“她咬人!快扔了!報仇!報仇!”說著要撲過來,豆兒又嚇得跟見了鬼似的,一邊亂瞪著小腿,一邊緊摟著子昂的脖子大哭。子昂躲開香荷,心裏難過得哭起來。村妮忙接過豆兒出去。子昂終於控製不了自己了,跪在地上大聲哭道:“天哪!這是咋的啦?”大家都過來勸子昂。香荷愣了一會兒,又問子昂道:“誰打你啦?咱打他!報仇!報仇!”他摟著香荷繼續哭。香荷使勁掙脫開,訓斥道:“熊孩子,就知哭。憋回去!”子昂卻更憋不住大哭,周圍的人也都心酸地落淚。
天嬌流下一個五月大的男嬰,流下來便是個死胎。俊章出事前還不知她懷了這個孩子。天嬌也是過了正月才有了反應。為這事,她還和津菊鬧過一段不愉快。津菊一句“是俊章的嗎”,露出她在懷疑天嬌當時被那個石井奸汙了,氣得天嬌硬讓子昂為她找來中醫為她搭了脈,再一算日子,果然和石井性侵她的時間對不上,差了將近兩個月,津菊便說“我根本就沒那意思,你把二姐想成啥人了。”天嬌便不再理睬津菊。津菊覺得對不住天嬌,一再對天嬌說小話,母親、香荷也都幫著勸,這才算了事。
這時津菊又多話道:“媽活著時最疼咱老妹兒,咱爹活著時就盼老妹兒給他生孫子,不會是咱爹咱媽的魂兒先回來了?”說得在場的人都毛骨悚然。村妮說:“我看不是虛病,快找大夫治吧。天驕兒流產,坐坐月子就行,香荷兒的病得讓大夫看。”玉蘭對子昂說:“我讓你使勁打她一下,你就舍不得,狠打一巴掌,沒準真打醒了,醒啥樣兒是啥樣兒唄。”
但子昂還是不忍心象林海那次打芳娥一樣打香荷。正猶豫時,津菊說:“也是,咱誰能下了這手?要不放掛炮仗嚇嚇她。”津蘭立刻駁斥道:“虧你想得出!咱媽頭七還沒燒呢!又不是喜喪,放的哪門子炮仗?”津菊尷尬道:“那老妹兒也不能不想個法子。”津竹從中調劑道:“也別說是放炮仗,弄個響兒就行。咱不放成掛的,要不別人聽了是不好,就趁老妹兒不注意,單個兒放個大的,也能嚇她一跳。”這個建議被采納了,讓人速去雜貨店買了幾隻單響大雷子,趁香荷正在炕上由幾個姐姐哄著吃飯時,由子昂在她身後悄悄點燃,嘭的一聲巨響。香荷真被嚇得渾身一抖,驚訝地回頭看,見炕上散落幾片鞭炮紙皮,卻突然興奮道:“呀,過年啦!”立刻丟下手中筷子,忙著下地穿鞋。子昂心裏一涼,忙過去拉她道:“沒事兒沒事兒,你幹啥去?”她回手打一把他道:“一邊兒去!他們在外等著呢!”誰也不知她說的是什麼,都傻傻地看著她穿好鞋跑出屋。