卷一 平戎十策(1 / 3)

卷一 平戎十策

再上皇帝書

開禧三年吉月吉日,待罪國學發解布衣臣華嶽,謹昧死百拜,裁書獻於皇帝陛下。

臣向以狂妄叩閽,乞罷兵事,冒犯天威。重蒙聖慈,不賜誅戮,謫臣建安,迨今兩載。伏自戴罪以來,日聞邊鄙之音,傷痛不已,乃知臣前日之所以料陛下今日之事者審也。夫救火於炎炎之時,不如徒薪於曲突;拯溺於狂瀾之中,不如濟人於溱洧。今火之既焚,水之既溺,複將坐視而不恤,則燎原滔天之患將莫知其所止矣。當其未焚未溺,臣不能挽回陛下之聽,臣之罪也不可逃;及其既焚既溺,複不能為陛下撲滅而疏導之,臣之罪可勝誅邪?臣嚐聞之,立帝王之大業者在豪傑,掃天下之妖孽者在英雄。高帝惟能收三人傑,故赤帝子之業不勞而成;光武惟延攬英雄,故中興之功定於十有三年之速。英雄不收而谘謀於庸常科目之儒,豪傑不招而聽命於嚐試草草之士,臣知其偏見淺識適足以資敵人深長之謀,而輕舉妄動鮮有不奔軍而誤國者。然則陛下今日之事,將付之於書生學士邪,抑付之於英雄豪傑邪?夫所謂英雄豪傑者,山林特起,拜為父師;江湖雋逸,視為標準;衣冠縉紳,足未嚐躡其門;王公大人,名未嚐過其目。

其所究心者,門屏、缶聽、種冰、阱囤、飛灰、走雷、風篁、水柵、木櫃、搖波、透石、遠汲之製。其所籌算者,五福、大遊、君基、臣基、天乙、地乙、四神、直符、小遊、民基、青門、直使之訣。其所歌誦者,長慶人事、諸子秘傳、張氏屠寇、九星營寨、諸家秘密之書。其所交遊者,唐城、桐柏、茶牙、海狗、東鄒、南偃、夾山、六安、雞鳴、馬嘶、羊峴、房陵、襄淮遺逸之士。其所暢望者,巢淮漣泗之淺深,可以通津之遠近;淮漢荊襄之肥瘠,可以屯兵之多寡。其所素曉者,淮東多川澤,利舟楫而不利步騎;淮西多山林,利步騎而不利舟楫。

其所收集者,皆梁漢奇材,荊楚壯士,煙雲樓閣,波濤樓櫓、窟穴藥石、風雲占候之人物。其所計度者,山口、樅陽、東關、斥江、裕穀、馬腸、九曲、狗穀、射陽、楊口、洲頭、楊林之津要,以至荊襄之戰地三十六,何地為險;淮南之山寨九十四,何寨為要。論至於此,則英雄豪傑之士,其視夫書生學士之流,豈不大有徑庭也哉!仰惟皇帝陛下,奮五百歲間生之資,恢億萬載中興之業,將以合天下而為一家,合夷夏而為一統。凡兵家之事,無不曲盡其至,自宜一舉而朔庭空,三箭而天山定。何大兵之出兩周星次,而大捷之未奏邪?何調發之帥布滿沿邊,而廢置之靡定耶?掘池三尺,可守一城,兵家之濠塹也。何長淮千裏,不足以限守禦之國也?一夫守隘,萬夫莫向,兵家之險要也。何雲屯百萬,不足以塞犯淮之寇也?尺寸之地所必爭,何賊鋒未交,先自棄其城邑?顆粒之粟所必計,何賊虜未至,先自焚其糧草也?市人可驅,烏合可鬥,兵家之妙用也。何今日二浙、福建、江淮、荊湖新招之卒,其發解於宣司者,乃病於教閱之未精邪?唱籌量沙,因糧於敵,兵家之奇計也。何今日武昌、蘄陽、山口、樅陽、池口、蕪湖、采石、建康、鎮江交收之米,其樁積於沿江者,尚慮其積之未豐耶?臣嚐深思而熟計之矣,非陛下之寵遇者皆科目行伍之材,而英雄豪傑之材則未蒙於寵遇;擢用者皆規矩準繩之士,而泛駕不羈之士則未蒙於擢用,故如是歟!自今以觀,師行千裏,命下兩載,求賢之詔下郡國者無一字,薦賢之書入章奏者無片紙。荊襄之遺逸,未聞其姓名;江淮之豪放,未識其麵目,人材何自而能出,事業何自而能濟?以故甲日亦戰,乙日亦戰,不知夫壬遁之為何術也。生道亦出軍,死道亦出軍,不知夫青黑之為何神也。張曰可將則將之,李曰可罷則罷之,不知張李之說,孰為果然耶。左曰可攻則攻之,右曰可守則守之,不知左右之說,誰為適當耶。籲!廟堂有知兵之臣,則總調發者皆真實之材;宣司有知兵之士,則受節製者無僥幸之將。故廟堂知兵,則知兵者進,而不知兵者退;宣司知兵,則知兵者將,而不知兵者罷。兵不自知,而一切黜陟之術,悉聽諸人,吾見其事業之所成,有不待智者而後知其必敗也。今日之事,正坐乎此。一則取士而不得其實,二則招軍而不盡其材,三則禦騎者未得其具,四則陷騎者未有其策,五則得其地而反失其心,六則守其地而複無其備,七則恩威之不明,八則利害之不密,九則急務在財計而財計未豐,十則邊計在馬政而馬政未備。十者之弊,非有英雄豪傑之士為陛下洗而新之,則他日亡敗之患,蓋有不可勝言者矣。臣請為陛下條陳之。

取士

臣嚐讀《孫子》一書,至十三篇之末,其論上智為間有曰:“殷之興也,伊摯在夏;周之興也,呂牙在殷。”殷周之王,固天命之所攸屬也,何伊摯、呂牙之能為興亡也哉!蓋用間之法,不以豪傑之未至為可憂,而以豪傑之去國為可慮;不以英雄之未附為兵家之急,而以英雄之去己為腹心之憂。故夏雖未亡,而摯去則亡;周雖未興,而望至則興。是知英雄豪傑之去留,為社稷邦家之休戚。而今日之急務,誠在此而不在彼也。

況夫名山大川,秀所由鍾;{隨山}山喬嶽,神所由降。千歲之日至,則間世之士生。必有翹楚之材,特起之子,夢寐未形,占卜未見,寓於貧賤閭閻流俗之中,隱於耕農商賈草萊醫卜之下。羅之以科舉邪,彼不善於章句之儒;誘之以利祿邪,彼不由於聞達之路;置之於駐劄將佐之中邪,彼不生於營壘行伍之地。三城、桐柏之耕農,羅源、賈木之樵牧,六安、遼峰之高隱,羊峴、房陵之商販,類多抱負所長,高出世表,能否相參,有無相授。非不欲求用於世,以盡所蘊。然上則招致無方,而下則無階可進,內則搜訪無術,而外則無門可入。是必廟堂廣於延納,而無間於疏遠;幕府勤於聽覽,而無拘於早暮;監司州縣專於薦舉,而不遺於微賤。其門有八:一曰有官,謂沈溺下僚,不能自奮;二曰無官,謂素在草茅,不能自達;三曰世家,謂將帥子孫,不能自效;四曰豪傑,謂江湖領袖,山林標準;五曰罪戾,謂曾犯三尺,求脫罪籍;六曰黥配,謂材氣過人,輕犯刑法;七曰將校,謂素有謀略,久淹行伍;八曰胥靡,謂隱於吏籍,不得展布。

臣愚欲望朝廷明賜告諭,上而二三大臣,握發吐哺,結四方豪傑之心;下而中外諸將,解衣推食,作一代英雄之氣。在諸路,則責之於監司州縣;在諸軍,則責之於製領將佐,開推挽之門,去遊謁之禁,諭之以文榜,激之以忠義。識軍國之利害者,許其自陳;識山林之豪傑者,聽其自薦;使天下有愛君憂國之心者,皆得布露;有過人脫穎之材者,皆得導達。擇其所陳,果有切於軍國大事者,解發宣司,審覆其實,發付軍前,隨材錄用。其有言詞浮誕,簧鼓世俗者,焚之;其有互易鄉貫,指陳他事者,毀之。言詞樸直,無令棄之,恐過人之資,拙於朱墨;虛辭華麗,無令收錄,恐科目之儒,例於奔競。如此則聞達者既至,不求聞達者亦得以識其姓名;利祿者可招,無心利祿者亦得以知其岩穴。不然則草萊之雄未能盡致,反有以滋他日匹夫窺覬之私;山林之奸不能盡收,適有以啟異時蕭牆眥睚之釁。今我國家,用師百萬,運糧千裏,宇內聳動,天下響應,率未聞有能薦一豪傑,舉一謀士。不知淮自桐柏以東為裏一千六百,沙淺之地凡一百一十有一,而海嶠皆通津焉。沿淮屯守之師,自喻口至浮光不過一十餘所,中間利害去處,十闕八九。漢自郢京以西為裏一千四百,灘磧之險凡八十有一,而桐棗之地千裏平阪,寸土尺水,略無限隔,而荊襄守禦之兵,自信陽、安複至荊門、光化亦不過六七屯戍,間道甚多,拒禦不及嬰其四集之鋒,而塞其闕然不滿之處,殊非有能任其責者。

蓋懷材抱藝之士、耕雲釣月之徒,天下晏然、四方無事,猶切意功名,更相勸勉,以圖進取。事業之秋,孰甘疏外?苟招致之不廑,旁求之未盡,則舍虞之秦者,烏知其非百裏奚?背楚歸漢者,烏知其非韓淮陰?況夫楊朱之岐,可以南,可以北;孟軻之水,決之東,決之西。前晉後楚,無路不通;左趙右燕,無關可隔。是可不為之慮邪?此取士之說,臣所以拳拳於論事之首也。

招軍

臣嚐觀太公練士,必因其能否聚為十一等級,未嚐有廢棄不用之卒。吳起練銳,各因其材別為五等,故決圍屠城無施不可。夫天之降材,不可以一律拘。故君之用材,不可以一概論。

將限之以等量邪?長者或懦而無能,短者反勇而有用。將律之以肥瘠邪?肥者或拙於驅馳,瘠者反俊而驍勇。將齊之以老少邪?少者或鈍於教閱,老者反精於鞍馬。將取之以善惡邪?善者或嫌於姑息,惡者反雄於戰鬥。將責之以門望邪?尺籍伍符之子或驕墮於不學,破落遊手之人反亡命於不顧。何者?攻城掘地,惟穿窬之盜斯能成鑽斡之功,長槍大劍之材無用也。漂流破堰,惟泛海掠潮之寇斯能成潰決之功,揭竿斬木之材無取也。沈舟漏艦,則過淮盜馬、越漢運鹽之子斯能成出沒淵源之功,彎弓牧馬之材無能也。襲營壘,警保寨,則晝伏夜動、神出鬼沒、伺人之牆壁、覘人之財寶者斯能密其出入之蹤,畏刑懼法之徒無所施其巧也。探賊營之虛實、竊賊軍之旗號,視死如歸、飲毒如蜜者斯能舍其性命之重,顧惜之士無所用其力也。

夫有一技則生一材,有一材則濟一用,因技以求材,因材以製用。其說有六。一曰合格,謂身及等仗,體無殘疾。二曰亡命,謂漂泛淮海,鼓誘溪洞。三曰逋逃,謂懼罪逃竄,思得自效。四曰破格,謂等仗雖慳,而驍勇過人;肢體雖殘,而武藝無敵。五曰盜賊,謂累犯刑法,無生可謀;甘為盜賊,無術可禁。六曰私販,謂私販商榷,偷瞞商稅。廣行招致,隨材任用。其有犯法,必殺無赦,仍令選擇材技,分為十等,各置將隊。有善穿窟穴可以攻城者,聚為一卒,名曰窟穴將,以備攻城之用。有善弄潮泛水可以浮液者,聚為一卒,名曰波濤將,以備錐鑿賊船之用。有善攀緣上屋緣梁走柱可以登陟者,聚為一卒,名曰樓閣將,以備登城越險之用。有善飛煙射火流光走爆可以通放者,聚為一卒,名曰煙火將,以備燒毀城邑之用。

有善夜行不以燈燭可以暗襲者,聚為一卒,名曰潛身將,以備驚劫賊營之用。有善捕獸獲禽籠檻教使可以馴熟者,聚為一卒,名曰飛走將,以備充神出怪,疑兵惑敵之用。有善上竿立索可以超望者,聚為一卒,名曰輕捷將,以備登高望遠,窺伺空便之用。有善知海道蹊徑黃黑洋島者聚為一卒,名曰洋海將,以備浮江泛海,潛兵密渡之用。有善撐駕船艦驗風辨雲者,聚為一卒,名曰風雲將,以備移風易雹,閃誤舟船之用。有善雕鐫陶鑄機織銷畫者,聚為一卒,名曰機巧將,以備不測,設為怪服異旗誤敵之用。其餘搭材工匠,悉如常法,則兼收並蓄,悉無所遺。苟以為長而及等仗者為弓手槍手,短而插指板者為弩手斧手,不知弓槍弩斧之外,猶有餘用也。無籍之子弟為馬軍,新刺之百姓為步人,不知步人馬軍之外,猶有餘材也。不曾犯徒、不曾刺環、無殘疾者,可以充招,而不知犯徒、刺、環、欠指、眇目之中,其果勇有大過人者。

今我國家諸軍駐劄之兵,並已差出,而守營壘者皆老弱隊外無用之卒。諸州禁卒及寄招三分之兵,並已揀發,而留家基者皆殘疾廢棄之士。去歲,他郡未知豐歉,而福建一路,禾苗白死,收不及半,泥足方幹,而民已告饑;刈钅至方解,而糴已告湧。若不盡行招致凶惡無賴亡命之子歸為國家大用,臣恐奸雄不出而無籍亡命,反為吾境之內憂;妖祥烏合無歸而嘯聚,反為我山林之怪異。平居無事猶可諉者,今方興舉恢複大事,可不預為之計哉!此招軍之法,臣所以拳拳於論事之次也。

禦騎

臣聞古人以騎射為匈奴之長技,前輩謂虜人騎兵非中國所能敵。蓋敵之所長者馬軍,所能者騎射也。吾能料其所短而不能料其所長,則己一而敵二,非兵家之上謀;吾能製其拙而不有以製其巧,則敵算多而己算少,尤兵家之深患。況河南、冀北之地,為地最廣而畜牧頗多;吾國之數,十不足以及其四五。

宕昌、橫山之監,為地絕遠而驛程斷絕;吾國之馬,十不足以及其二三。馬步三司之馬,雖僅言數萬,而羸弱老病將及其半。

江上諸軍之馬,不過五萬,而在假未該入隊之數,不啻三分之一。此其為馬尤非中國所能敵矣!況吾之馬行石則癮,行泥則陷。敵之馬則雨雪連月,其去如躍;沙磧千裏,其疾如飛,而非吾馬之所能敵也。吾之馬遇午而飲,遇晡而料。敵之馬則連牧數月而汲飲不拘,連餓數日而乘騎不乏,而非吾馬之所能及也。然則何以製之邪?曰車而已。

夫所謂車者,太公之扶胥,其製不傳於古;楚子之乘廣,其用不適於今;宣王之四牧八鸞,則百五十人之製,於曹、鄭為太多;荀、吳之攻車守車,則一百人之製,於荊、淮為太少。

昔信陽使臣張敵萬,嚐為車以獻於朝矣。下置四輪,上施一屋,前張以幔,後掩以木。其製非不善也,然十人兩牛,非獨力之所能舉。昔池州帥臣劉震,亦嚐為車以獻於朝矣。下置一輪,上載一弩,頂覆一蓋,中立四柱。其觀非不美也,然上重下輕,非獨輪之所能勝。蓋張之本意,惟欲其運糧。故兼用以禦敵,始於敵不可禦,而終於糧之不可載。臣之為車則不然,能總數木之器而聚以成車,則車之用可以禦敵騎之衝突;分一乘之車而析以成器,則器用可以助吾兵之搏擊。平原曠野,則合而為車也,勢如山嶽,環如營壁,而敵騎不得以嬰吾之鋒。阻山帶河,則析而為器也,長以禦短,短以禦長,而敵人不得以測吾之妙。古之車重而艱於回環也,吾之車輕而易於回環;古之車大而艱於搬運也,吾之車小而易於搬運;古之車行地一丈二尺,吾之車亦行地一丈二尺,而雕斫之工比古為無費;古之車一乘當八人,而吾之車亦一乘當八人,材幹之用比古為不多。前掩以牌,氵囪以藥石,而火不能焚,水不能溺;中貫以槍,透以孔竅,而行則後推,陷則前舉。平地大阪,賊方欲逞其騎射之能,吾乃以是車而列陣之前,則敵之射騎窮矣。便風利地,賊方欲極其番馬之勁,吾乃以強弩而伏之於車之後,則敵之馬軍鈍矣。無他,弓之所及者近,而弩之所及者遠;步之所禦者虛,而車之所禦者實。中發以極遠之弩,外捍以禦實之車,則伏從胸背而發,騎從腰脅而出。敵雖聖智,亦有所不可逃矣。此臣所謂禦騎之具也。

陷騎

臣聞近者諸軍製為馬黃、克頭、鍬頭、神勁、神臂弩之屬,以破其騎射之能;製為木叉、沙欄、拒馬、鹿角之屬,以破其邀劫之速。其術似也!蓋弩能發矢於數百步之外,使彼之騎射不得以及於我也。

然皆用於步人,而步人素非馬軍之敵。車能禦敵騎之邀劫,而使敵之騎軍不得以覆於我也。然皆病於重滯,而非一士一卒之所能獨舉。故弩之弊在於步人必有捍蔽,斯可後伏。臣之輕車,非弩之捍蔽歟?車之弊弊於重滯,或有搬挈,皆成棄物。臣之輕車,非物之輕捷歟?張騎為翼,有所不能掩;附火於箭,有所不能燒,車之用固妙於當代矣。然車可以製敵騎之衝突,而不能追迫虜騎,而置於必死之地;車可以遏虜騎之邀擊,而不能暗陷虜騎,而納於必敗之域。彼有為鐵蒺藜之具,使馬足受刺而連顛於道路矣。然鐵蒺藜之錐尖而且小,馬足上覆則深沒入土,而不足以透其蹄甲之堅也。彼有為木蒺藜之具,使馬足中毒而聯覆於隊伍矣。然木蒺藜之錐鈍而不利,馬足受淺則鋒角摧折,而不足以破其蹄甲之厚也。彼複有造為守城之具,曰連板茅針,上有一錐,下置一板,或者以之而陷騎。然敗於醜形而易見,下馬步行可拾而取,上馬乘騎可望而避,而不足以陷騎也。彼有造為守城之具,名曰鵝項茅針,首尾有錐,而身腰兩曲,或者以之而陷騎。然敗於筌插之不堅,受壓於東則斜倒而西,受壓於南則斜倒而北,而不足以陷騎也。彼有所謂鐵皂角者,鋒固利矣,而枝柯之軟,無所取材。複有所謂鐵菱角者,製固美矣,而塵沙之陷,無所施巧。然則皆不可以陷騎,而何以製之邪?曰鐵蕈、曰竹貯而已。

夫所謂鐵蕈者,上錐下平,狀若木蕈,蹋之則下不入土,壓之則上可入肉,錐綴於番馬蹄甲之下,而不容取剔。是謂鐵蕈。夫所謂竹貯者,一球六鋒,狀如鼠黏,四圍有錐而可破蹄甲,中間有蒂而不沒塵土。馬蹄及之,則上尖下圓而牢不可破;馬足踢之,則六方有鋒而左右中毒。而不可以手握,而恐其傷人;不可以帛裹,而恐其脫穎。是謂竹貯。惟是藥之以錐,物,非人可比。一馬或顛,則左牽右絆,而百馬皆顛;一騎或覆,則前挨後觸,而百馬皆覆。無他,互相控製,故眾倒不容以自支;交相逼匝,故連蹶不能以自止。惟能以輕車之製,而絕其騎之不可來,複以鐵蕈、竹貯之具,而陷其騎於不可去。

敵雖聖智,亦有所不可逃矣。此臣所謂陷騎之策也。

得地

臣聞兵有萬機,係乎一將;人有四體,係乎一心。一將不謀,則萬機皆失;一心不安,則四體皆病。故三蜀之地,人心在關;京淮之地,人心在城。合數十州而為蜀,固非一朝可破也,然一關苟失,則三蜀之民皆無自存之心;總數百裏而為城,固非一夕可虜也,然一穴可攻,則三軍之眾皆無自守之策。此無他,人心之所恃者,在關與城。關之與城既不足恃,毋怪其彷徨而無計也。二廣之心在於嶺,二江之心在於江。一夫越嶺,則全廣之民皆憂惶而不可禁;一舟渡江,則江南之民皆潰散而不可止。此無他,人心之所恃者,在嶺與江。嶺之與江既不足恃,無怪其束手以就禽也。故善用兵者必先守其心,而不失其所恃焉,斯為善守之策矣。故古人之用兵,不以地為難取,而以地為難守;不以城為難拔,而以城為難據。得敵之城而複陷於敵,若未害也。然敵人之再得,則必怒其城中之人前日敢於降我,而逞其殲滅之威,則他日未下之城,豈不為後者計哉?強則進取,弱則棄去,此非素有之物,奚足恤也。然敵人之既奪,則必懲其將帥民旅前日之敢於叛己,而極其殺戮之暴,則其餘未降之邑,豈不為他日計哉?此一郡之失,則百郡無敢降之心。前車之顛,則後車有覆轍之戒。以逸待勞。

況乎淮北之地,城外平坦,無屋可居,無營可守。賊若突至城下,嚴兵拒關,不得與戰。伺其夜而將臥,則密遣一軍邀其腹背,遇賊整兵,則挨門複反,而不與之鬥;迨其卸甲偃息,則又出一軍以震之。由是自昏至曉,無時而息,則賊軍夜不得以偃臥矣。伺其曉而將炊,則密遣一軍突其營壘,遇賊覺知,則挨門複入,而不與之戰;迨其卷甲釋兵,則又出一軍以鼓之。

由是自曉而午,自午而暮,無時而已,則賊軍晝不得以飲食矣。

何其馬之饑而刈草芻於遠所也,吾複引兵抄出別門,以襲其虛,則賊兵不能棄營出刈,而賊之馬餒矣。伺其軍之渴而求飲汲於他澗也,吾複引兵急出他道,以窺其後,則賊兵不敢控馬遠飲,而賊之馬渴矣。吾之兵更出更入,而出入不時,則賊之兵日夜驚惶而進退無策;吾之門或開或闔,而開闔不常,則賊之兵首尾相結而去留無計。欲侵掠於遠郊,則懼吾兵之急乘其隙;欲奮死於一戰,則遇吾兵之不攖其鋒。風則飄揚砂石,糝塞眼目,而賊兵不安於曠蕩之場;雨則淹□?廬舍,漂灑肌膚,而賊兵不便於泥塗之地。熱則日烘胸背,而連宵不睡之卒頹然如醉,而手足不能以自舉;寒則冰結須眉,而數日不食之兵僵焉如仆,而魂魄不能以自全。外則襲其糧饋,而不使通;內則謹其烽燧,而不與校。近則旬日,遠則一月,至其人倦馬疲,晝驚夜畏,然後出吾輕銳之師衝其要徑,強勁之弩伏其歸道。敵雖聖智,亦不戰而成禽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