8、別來滄海事——辭官(1(1 / 2)

他平日和張銘遠並無交情,卻也不想置他於死地。相府的侍衛會截下了那封信,實是陰錯陽差,出乎他意料之外。

不過,張久此人他是早有耳聞的。

他少年時曾久病一場,現在雖說已無大礙,但卻落下了個虛寒的病根子。

綠茶性微寒,他平日裏自是不能多飲。青茶性平,春秋尚可,但入了冬,則非黃茶不能飲。

潛山盛產黃茶,更有“天柱香芽”聞名於世。

有好些次,他都聽得那些遠道而來的運茶人有意無意的說起家鄉之事。

每每提及張久那位當地一霸,語氣皆是憤然。

但他隻當清風過耳,看著那些人略帶失望責備的目光,他有過些許愧疚,最後也隻化作淡漠一笑。

他從不準備亦不能幹涉地方上雞毛蒜皮的事情。

這世上個人有個人的活法,不是隻有潛山縣才有地痞惡霸。

張久這樣的人,殺之無用。因為殺了一個還有千萬個,即是殺,也殺不完。

況且與王楷的看法一致。此人隻能為害,不能為禍,惡人自有惡人去磨,倒不如留著,任他們生生相克。

人世注定不會也不能幹幹淨淨。

水至清則無魚。

這是權術。

但他的確久受當地茶民之惠。是以當這封信落在手中之後,他思索再三,最後決定呈上去,就當送茶民一個順水人情。

不是出於感激。而是因為,這已牽涉到朝廷大員。小小一個潛山縣,單憑一個張久,興不了風做不了浪,但若加上一個張銘遠,則萬不可大意。

張銘遠此人,有膽識,有謀略,最難得是,懂得藏己,耐得住寂寞,亦忍得住嘲諷。

他若有了異心,必是日後大患。所以他命人將這封信送入宮中,一切但憑陛下決斷,自己討個輕閑。

“原本朕也不會太在意,張尚書何時多出了這樣一門親戚。”這時,昭帝驀然出聲,接了下去,“但是,就在屈軼回宮的前天,朕卻收到了一份密奏。”

“這封密奏可是讓朕大開了眼界呐……”昭帝唇角微勾似笑,冰封的眸底冷光四射。

“朕可是第一次聽聞,一個小小的縣尉,無才無德,橫豎不過從九品而已,竟能讓一州牧伯對他俯首低眉唯唯諾諾!”

他的聲音宛如冰塊片片碎裂,尖刻的刺骨。揚眉瞬目的頃刻,儼然有一種迫人眉睫的犀利:“這簡直是聞所未聞!要是傳出去,朝廷怎能不被天下人恥笑?偌大一個國家,朝綱何在!法紀何在!樁樁件件,無一不是空前絕後,滑天下之大稽!”

“陛下息怒,臣等有罪!”

昭帝鳳眸輕闔,微微平息胸口翻滾的怒氣,“張久,你如今可看清楚了?”

“……臣、臣,看看看清楚了。”

“臣?”看著屈軼小心翼翼的疊起信箋收好,歩回階上,昭帝冷笑,“你還不配用這個詞。”

“將此人拖下去,杖責百二十下。從今起將張久謫為典廄署丞,從八品下,終身不得進位。”

張久正要求饒,卻發現一個音都喊不出來,原是被人點了穴。

蕭焱看著聽著,心裏是說不出的滋味。宮裏行刑的力道他是見識過的。百二十下,就是一個練武的人也經受不起。

張久雖是武舉,但多年荒廢下來,早與常人無二。

這百二十下挨過,人隻怕早已丟了性命。

眼見親衛將人拖走,昭帝瞥了眼蕭焱的臉色,皺了皺眉,“楚鉞,你去看看,別讓他們把人打死。”

蕭焱雙手不自禁的握緊,不讓人打死是好,但那半死不活的,到底該算做是殘忍還是仁慈?

活著就好。耳邊細聲叮嚀,一襲藍衣從身側輕掠過。

他一怔,那人,是楚鉞。

活著,就好……曾經他是這樣想的,所以盡管當日千難萬難,盡管明知日後會泣血傷魂,他亦是咬牙挺了過來。

但如今走過來了,又是怎樣?

他不知。

那廂已經開始行刑了,陣陣慘叫從殿外傳來,夾雜著不間斷的求饒聲。蕭焱自是不會同情他,但站在一幹戰戰兢兢的臣子中,他心底竟突然升起一陣釋然。

那樣的聲音,在旁人耳裏也許是罪有應得,也許是怯懦卑微,但他聽來,恍惚中竟覺出幾分天真的味道。

求生是萬物本能,即使你再瞧不起他,覺得他卑賤,覺得他低等,但卻隻有當死亡逼近的那一瞬間,人才會毫無掩飾。

當然,這世上三類人不求生,第一視死如歸,第二齊生死同萬物,第三類,哀莫大於心死。

前者是求死,而後兩者雖不求生亦不求死。

但畢竟不同。

齊生死的人心中依然有念想,依然會欣賞春風春花,秋月秋蟬