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爺爺倒是沒有馬上講出他的故事，倒是先從櫃子裏摸出一個包袱來。看起來裏麵東西沉甸甸的，我倒猜不出那是什麼。老爺爺故作神秘地停頓了一下才打開，裏麵很多奇奇怪怪得東西，當然有些是我見過的，比如羊皮鼓、鏗鏘、銅鑼等，因為這些東西爺爺也有，我從小就和爺爺生活在一起，這些東西都是從小玩到大的。我心想：難不成這老爺爺也是個風水師？老爺爺仿佛看出了我的的心思，邊擺弄手中的玩意兒邊給我說：“我陳某人這一生做過最有意義的事就是結交了你爺爺這個朋友，可惜啊，我連最後一眼都沒看到他。年輕的時候一起闖蕩江湖混飯吃，多不容易啊。”老爺爺歎了口氣，仿佛在感歎歲月的滄桑。“原來是陳爺爺啊，我爺爺晚年的時候經常提起您，我也試圖來找您，可是一直沒找到。”我突然有些興奮，居然能找到爺爺的朋友，看來爺爺並不是隻給我留下了筆記本，還留下了美好的回憶，更留下了懸念讓我去慢慢探索。“當年啊，你爺爺和我一個生產隊，那時候我們還沒做這行，老老實實地呆在生產隊做工分。那個年月講政治，講出生，講根正苗紅，我們也沒什麼硬後台，要求也很低，就是為了混口飯吃，也不能亂提什麼要求，連行為作風都要小心翼翼，不然一不小心就上大字報了。那時候的地主都要拿出來批鬥，說是要打擊右派。”陳爺爺喝了一口茶，又繼續說。“那一年，糧食供應開始緊張，夥食團開始賣大碗糊湯麵。什麼是糊湯麵？就是那種手工製成的麵條和著麵粉一起煮，直到煮成漿糊狀，比米湯要粘稠，比糨糊要稀。再撒點鹽，加幾根菜葉，一角錢就是二兩的糧票，可以買一大碗撐肚子。可是大家都是要下地幹體力活兒的人，這漿糊下肚管不了多久就餓了。餓了還不能吭聲，還要一直埋頭苦幹，所以個個都餓得麵黃肌瘦，這樣下去肯定不行啊，於是我們就想辦法，比如藏點紅薯啊，土豆啊之類的，餓得實在不行的時候就偷偷掏出來咬兩口。為了趕上生產水平，隻種糧食肯定是不行啊，所以就開始養豬養魚，幹部交代：每天都要上交三斤豬草或者兩斤魚草。”“養豬養魚還算簡單，種水稻那可是個絕活兒。插秧要求距離三寸，還要插出‘四葉草’‘黃花菜’的樣式。還有領導要來監督，要是不符合要求，那就完了，領導就會認為你不服從上級安排，是右派思想在作祟，必須拔了重插。這樣插了又拔，拔了又插，反複循環，你說那秧苗能活嗎？等到插完秧，都過了水稻生長的好時機了，收成肯定就不好了，甚至連種子的本都收不回來。”“糧食越來越少，家家戶戶的鐵鍋砸爛了大煉鋼鐵，不準私人在家裏開鍋。大家生活不下去了就去搞小偷小摸，偷集體的東西。被領導抓住那就慘了，不僅要嚴刑拷打還要進行罰款抄家。有一天，我和你爺爺拉牛車去肥田，還沒走到一半，天就下起了暴雨，我們隻好在一個破的茅草屋裏躲著，茅草屋太小就隻好讓牛在外麵的樹下拴著，那牛車裏的糞經過雨這一衝刷還了得？全沒了痕跡，於是我和你爺爺就死死盯著那個馬車。朦朧中有一個人靠近了馬車，手裏握著一把菜刀，見牛車周圍沒有人，揮刀使勁在黃牛屁股上砍了一塊肉，拿起就跑。這牛雖然骨瘦如柴，但這黃牛屁股被砍得稀爛，鮮血直流，這畢竟是公家的東西啊，怎麼回去交代？我和你爺爺都急的團團轉，趕緊追上去，你猜怎麼著？”我好奇地看著陳爺爺，希望他繼續往下講。“我追了上去，那人看有人追來連忙丟了菜刀使勁跑，沒想到跑到一個泥坑就摔倒了，我追上去，那是一個和我們年級差不多的姑娘，頭發散亂著，手裏緊緊拎著那塊牛肉，你爺爺這時也追來了，看著這姑娘的樣子又不好讓她賠償什麼。大家都饑腸轆轆，就把砍下的那塊牛肉烤來吃了。我問那姑娘為何這樣做，那姑娘還沒說就眼淚嘩嘩流了，大家都沒有吃的，有的吃貓吃老鼠，到後來，就吃蟑螂樹皮，甚至還有吃觀音土的，沒有吃又要勞動，不少的人得了浮腫病，一按一個印。”“雨停了，受傷的牛又不能繼續勞動，那麼接下來該怎麼辦？誰去還這頭受傷的牛？如何向生長隊交代？你爺爺這時候就站出來，把褲子撕下一半綁在那受傷的黃牛屁股上，牽著牛就走了，還讓我照顧好這姑娘。我也知道去的後果，但我沒阻止你爺爺，我現在都後悔了。你知道後來發生了什麼嗎？你爺爺是被抬回來的，渾身都是傷，還流著血。那姑娘一邊給你爺爺擦傷口一邊流眼淚。你知道這姑娘是誰嗎？就是你現在的奶奶。我一直都沒臉去見你爺爺，感覺自己一直虧欠他太多了。”我終於知道爺爺背後的一道道傷疤是怎麼來的，並不是陳爺爺的錯，也不是奶奶的錯，這是當時整個社會風氣造成的，是他們用那所謂聰明的大腦造就的血淋淋的事實。我突然覺得自己心裏堵得難受，又感覺肚子裏有一股怒氣迅速上升。但又想了想，今天的生活真的是來之不易，我們的國度曾經走在一條岔道上，現在終於回到了正軌。所有的幸福生活都會有它的代價。“然後呢？陳爺爺，發生了什麼。”我突然在陳爺爺臉上看到了亮晶晶的東西，他老淚縱橫卻又不說了，“其實，陳爺爺，您別太自責了，沒什麼的。在那個年代，並不是誰的錯，而是時代的錯。”我突然不知道怎樣安慰這個年過七旬的老人。“心裏這坎兒，過不去啊！”陳爺爺搖搖頭。“陳爺爺，既然您是和我爺爺一輩的人，那從今往後，我就跟您學習，您就是我的師父。”說這句話的時候純屬是安慰，沒想到陳爺爺居然興奮得抓住我的手，久久說不出話來。後來我才知道，陳爺爺並沒有子女，也沒有其他親人，他是靠自己在這座看起來繁榮的城市生存了下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