回到府裏,首先去跟杜月娘問了安,又說了些多謝關心,不該讓太太擔心之類的話,杜月娘忙攜我入座,又說多虧我相救,賞了不少東西,我見推辭不下隻得讓雲兒受了,又道了謝,她也隻讓雲兒替我上藥,並不不說請大夫的話。我知她的顧忌,怕一時請了大夫弄得人盡皆知,就不能敷衍了事,甚至會影響認親之事。
我也沒有閨閣小姐那樣矜貴,隻讓雲兒替我擦了些藥,一時傳進飯來吃了,便要休息,雲兒隻站在床前不走,我知她有話要說,於是洗耳恭聽,她果然埋怨我莽撞,說不止傷了自己,怕是還要惹得別人懷疑,我不以為然道“學琴棋書畫,裝閨閣小姐,不過是按照你老爺安排的路走,現在我要按我自己的路走”我說著,從懷裏掏出一塊玉牌,玉牌上雪白透明的四爪龍紋似要騰飛而出,這是我離開時假意摔倒,趁著他扶我時從他腰間順手牽來的,雲兒愕然道“姑娘,這該不會是…”
我點頭道“當然,既然是太子身份的象征,留著應該有用處才是!”雲兒道“姑娘想做什麼?”我搖頭道“不知道,看看再說吧!”她一臉茫然,我收好玉牌,和衣躺下,望著帳頂發了會子呆,心下想著“不管沐文玉是怎樣的人,要落井下石利用感情,我怎麼也做不到,不如另想出路,裝淑女扮閨秀又有太多限製,行動也難自由,現在這樣或許更好。時文時武,時靜時動,讓人摸不著頭腦,或許才能尋出路破迷局。”
寒氣蘊集了幾日,大雪終究未能降下,空氣出奇的冷冽,清冷的月光灑在竹稍浮浮沉沉,光華閃耀。我打發雲兒自去睡了,獨自坐在書房紗窗下,指尖觸碰著冷弦,半晌也難譜出一個音符,不禁輕歎一聲,收了琴譜,準備安歇,忽聽窗外傳來一絲幽聲,清冷哀婉,讓人聽著耳目發麻,心底直泛出淒苦之意。
樂聲能傳情達意並不稀奇,奇的是能讓聽者感同身受,勾出人心底最相似的經曆。聲出梅園之內,又能吹出如此蕭音的人,不用猜測,除被稱為文武雙全的沐文玉,並不用做第二想,我挨到窗前側耳細聽,笛音淒清惆悵,似有滿腔哀怨,欲訴還休。我聽著,遠近往事湧上心頭,往日積壓的悲愁全化作冷淚,點點滾落。
我茫然的擦拭著眼淚,卻怎麼也止不住,正無措時,笛音忽斷,我心忽的緊了一下,一時竟無知無覺。我也顧不得外麵風寒露重,徑直奔出房去,穿過月門,閃身繞過通往前院的回廊,又怕忽然出現驚動了院裏人,於是躍上了院牆,居高而下。
首先看到的是滿園紅白梅花交織,彙成一副雪海飄香幻景,淡月飛花之間,翠草寒階之上,一人橫蕭依欄孤坐,一身銀絲雪梅大氅裹著孤冷淒涼的身形。梅片漫天飛舞,皓月清明皎潔,卻似難分他一人之風月,難敵他一身之玉潔。我不禁對珍兒聽來的傳說有了些猜疑,上天既賦予這個人仙姿玉骨,異世風貌,又真的會讓他擁有一顆世俗卑劣、髒汙惡毒的心麼?
我忽然有些不滿足於看他的背影,想要上前一步看清容貌,忽的蕭音又起,我凝住了身姿,怕驚斷這一曲天外來音,也怕驚醒沉夢於自我世界的玉人。比起珍兒說的強搶,我更願意相信這樣一個故事:一個仙姿玉容,一個溫潤飄逸,一個慧雅殊絕,一個文武雙全,在這飄香雪海、美如迷夢的世外桃源,每日或觀梅對弈,或品茶吟詩,或琴簫和鳴,忘記世俗紛擾,沒有恩怨情仇,隻有彼此相依相伴。然而天妒良緣,情深不壽,一個病逝黃泉,淒鳳單飛,一個從此不娶,孤鸞不鳴。就這樣譜寫了一曲驚天徹底的情愛悲歌。
我忽的生出一種錯覺,若得與這樣的人相伴,縱使惡魔化身,隻為那外表的風雅高潔也能無憾吧。一曲未完,我卻被自己的想法驚醒,慌忙跳下牆來,一邊往回奔一邊警告自己“絕不可對這個世界動心動情,縱使再無回去的可能,也不可以亂心,隻有如此,你在這孤寂異世尚有能力自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