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屋(連載二)(3 / 3)

“行了!”對方打斷了林娜的話語,“我很忙的,沒時間聽你胡扯,再見。”

聽筒中傳來“嘟嘟”的聲音,對方顯然已經掛機。林娜茫然無助地看著劉洪:“她掛了……她還會不會再打過來?”

劉洪鐵青著臉,他的神情已經做了最好的回答。勉強壓抑了片刻後,他心中的憤懣終於爆發了。

“混蛋,她以為自己是個什麼東西?!”他揮舞雙臂咆哮著,“忙忙忙!全他媽的是借口,她根本就是不相信我們!總也一天她也會像我們一樣,嚐到這種被人拋棄的滋味!”

“都是我的錯,是我沒處理好……”不知是被劉洪嚇著了還是出於自責,或者是再次陷入了絕望的情緒,林娜開始發出輕輕的啜泣聲。

劉洪此時卻冷靜了下來,他控製住情緒,把手輕輕搭在對方的肩頭勸慰道:“別哭了,這不怪你,你也隻能做到這樣……”

林娜忽然抱住了劉洪,嗚嗚地更加放聲地痛哭起來。後者輕輕地攬住對方:“別哭,我們還活著呢,我們還有機會,相信我,一定還有機會的。”

良久之後,林娜的哭聲漸漸止歇,她離開劉洪的懷抱,一邊擦著眼角的淚痕,一邊顫聲說了句:“我好累。”

劉洪發出一聲輕輕的歎息,說道:“累,就去睡會兒吧。”

林娜點點頭,走到自己的床前躺了下來。那隻手機被她緊緊地攥在手中,手機裏殘存著她最後的希望。

劉洪退到了對麵的大房間裏。他也早已疲憊不堪了,在那張大床上躺下後不久,他便緊跟著林娜一同進入了睡眠的狀態。

兩人這一覺一直睡到了夜裏。把他們從昏睡狀態喚醒的正是那“鈴兒響叮當”的手機來電鈴聲。林娜恍恍惚惚地睜開眼睛,發現天色已然全黑了。或許是太過疲乏,或許是沉睡太久,雖然醒了,但她的精神狀態仍有些迷糊。

劉洪從對麵的大屋趕過來催促道:“快看看,是誰打來的電話?”

林娜坐起身看了一眼來電顯示:“是他,那個男的。”

“快接聽吧。記住他的規則,不要激怒他,他還會給我們機會的,明白嗎?”劉洪快速地囑咐了幾句。

林娜點點頭,把手機放在耳邊,同時按下了接聽鍵。

“林娜,到目前為止你的表現都很好,你的選擇也一直是正確的。”電話中的男子雖然在誇讚林娜,語氣卻仍是冷冰冰的,然後他的話鋒一轉:“可你們還是沒能逃出這間屋子。不管你如何努力了,外麵的世界卻始終拒絕給你們提供實質上的幫助。你一定很失望,而我,比你更加失望。是我把你們關在了這個屋子裏,可你們應該明白,真正把你們與外麵世界隔絕開的,卻並不是那扇厚重的鐵門。

遊戲該結束了,這將是我最後一次給你們打電話,當然,你們也將獲得最後一次逃生的機會。拆開你床上的枕頭,你會找到我留下的一封信,信裏會告訴你怎麼做的。不過你隻能一個人看這封信,劉洪必須退到房間外並且把門關好。至於你看完信之後是否願意與他分享其中的內容,那將由你自己來選擇。再見,林娜。”

男子掛斷了電話。林娜下意識地瞟了一眼床上的枕頭,然後便看著不遠處的劉洪,神色彷徨。

劉洪明白林娜在想什麼,他衝對方點了點頭:“按他說的做吧,我在房間外麵等你。”語畢,他已主動退出了房間並且反手帶上了房門。

林娜先把電話收好,然後把那個枕頭抱了過來。她兩手拉住枕套用力撕扯,很快便扯開了一個裂口。林娜把右手探入裂口中摸索了一會,果然在棉絮間找到了一封折疊好的信箋。

林娜拿著信箋來到窗前,就著從木板隙縫中透進來的月色查看著。這封信是由兩張紙組成的,但那兩張紙並不是完全獨立,而是通過一些聯結點連在一塊的,嚴格的說,這應該是一張紙上的“兩聯”。

信箋的上聯和下聯各寫了一段文字。上聯的內容是:你現在很渴吧?揭開你的床墊,你會發現在床板間藏著一桶水。這是我給你留的禮物。你會讓劉洪知道這個禮物的存在嗎?他會不會把這桶水再次倒掉呢?你隻要把信箋的此聯撕掉藏好,便可以放心地獨自享用這桶水了。

下聯的內容則非常簡單:在衛生間裏抽水馬桶的水箱和牆壁的夾縫裏,我給你們留下了一個包裹,你們最後的逃生希望就在那個包裹中。

林娜匆匆看完了這兩段話,她無暇細想信中的內容,首先便來到自己床前,揭開床墊之後,她找到了那桶嵌在床板中的水。她迫不及待地將那桶水取了出來,打開塞子先豪飲了兩口。頓時,一種甘甜清涼的感覺從口舌間漫遍了全身。

“怎麼樣了?找到那封信沒有?”房間外傳來劉洪的聲音,看來他有些沉不住氣了。

林娜一驚,手忙腳亂地把水桶蓋好,重新又塞進了床板縫中。同時她的腦子飛速地旋轉了起來:現在該怎麼做?把一切對劉洪坦誠相告,還是如同信箋中建議的那樣,獨自藏起這桶水呢?

林娜無法那種抵禦獨享全部甘甜清水的欲望,可一天來共渡困境的經曆又令她為這種自私的想法感到羞愧。在這種矛盾的心境中,現狀卻又容不得她有過多的思考時間。

林娜在心中努力搜尋著支持自己下一步舉動的種種理由。很快,她的抉擇就出現了明顯的偏向性。

劉洪也許會把這桶水也倒掉的,可那種舉動根本不會有任何效果!我不能讓他這麼做。可是……算了,還是先看看那最後的逃生方法是怎樣的吧,也許還要在這屋裏堅持一段時間呢,我應該把水控製在自己手裏。對,在形勢明朗之前,先把水藏起來總是沒錯的。我可以把信箋的上聯撕下來,把下聯給劉洪看,他不會產生任何懷疑。

當這些念頭閃過之後,林娜已經下定了決心。她把床墊重新鋪好,然後又將信箋的上聯撕下來藏在衣服裏。做完這些事情之後,她開門走出了房間。

“怎麼搞的,這麼長時間?”劉洪頗有些狐疑地問道。

“嗯……那個枕頭很難撕開的……”林娜敷衍了一句,同時把信箋的下聯遞給劉洪,“信箋在這裏,你看看吧。”

劉洪似乎沒想太多,他接過信箋看了一眼,立刻轉身向著衛生間而去。林娜則緊緊地跟在他的身後。

在抽水馬桶的水箱後麵,劉洪找到了信中所說的那個“包裹”——其實就是用一張報紙隨意地包住了幾樣東西。打開報紙,裏麵出現了一封新的信箋,另外還有一柄鋥亮鋒利的短刀。

劉洪把這些東西一股腦都拿到了客廳裏,在燈光下開始閱讀信箋上的內容,隻見那上麵寫道:“你們一定注意到那個保險櫃了,那裏麵鎖著的正是客廳中這扇鐵門的鑰匙。如果你們能打開保險櫃,你們就可以離開這間屋子了。保險櫃是用密碼鎖鎖著的,那個六位數的密碼我已經留給了你們——就藏在剛剛林娜在枕頭裏找到的信箋中。

那封信分成了上下兩聯,通過一百個聯結點連在一起。其中有一些聯結點已經被我事先弄斷了。從最左邊的聯結點開始數起,第一次出現斷點的數字也就是密碼的第一個數字;然後從這個斷點繼續往下數,數出第二個斷點的數字;依次類推,你們應該很容易得到那個六位數的密碼。

關鍵的問題在於,林娜有可能已經撒壞了所有的聯結點。如果那樣的話,你們會很失望,而我則更加失望。既然經曆了那麼多的磨難之後,你們仍不能互相關心、互相信任,那最後便隻剩一條路可以走了:拿起這把刀,看看報紙上的內容。兩個隻能活一個。

林娜,最後一次的選擇,你做對了嗎?”

劉洪拿出林娜剛剛交給他的、已然隻剩下半聯的信箋,愣愣地看了片刻,然後他轉過頭,用充滿憂慮和質疑的目光瞪視著身旁的林娜。

林娜也看到了信中的內容,她的胸口像是被鐵錘狠撞了一下,沉甸甸地堵得難受。看著劉洪逼視的眼神,她慌亂地往後退了兩步,愧疚與悔恨的淚水奪眶而出。

“你把上聯撕了?”劉洪絕望地吼道,“為什麼?”

“我不知道……我不知道那是密碼……”林娜從口袋中掏出了那上半聯的信紙,她的手在顫抖著,腦子裏一片空白。

劉洪劈手把信箋的上半聯奪了過來,看清楚其中的內容之後,他似乎明白了一切。他瞪大了血紅的眼睛,目光中透出極度的憤怒、傷心和失望。片刻之後,他爆發出一陣令人毛骨悚然的苦笑。

“嗬嗬,好啊,好啊……”他看著林娜,一遍遍地重複著“好啊”這兩個,但卻說不出任何下文。林娜瑟縮在牆邊,她不敢去迎接對方的目光,隻能低著頭,兩手痛苦地插在自己的長發中,嗚咽不止。

不知過了多久,林娜的思維能力稍稍恢複了一些,她止住哭泣抬頭說道:“我們還有機會的……再想想別的辦法,至少現在有水了,能多支撐幾天的……”

劉洪沒有搭理她,他正專注地看著手中的一樣東西——用來包裹短刀和信箋的那張報紙。

“怎麼了?”林娜忽然想起剛才信中最後有一句話:看看報紙上的內容。她忍不住湊過去也想看一看。

劉洪感覺道了對方的意圖,他沉著臉把報紙交給了林娜。那是一年前的報紙了,居於版麵醒目位置的是一條新聞,而新聞的內容林娜再熟悉不過了:

“本市公林新村的劉老漢爺孫倆在租住地中死亡七天以後,近日才被合租者發現後報警。 據知情者介紹,年過花甲的劉老漢與孫子一起租住在公林新村某兩居室中的大間內,兒子常年在外打工。6月26日,對門的同租者聞到屋中散發出一股很濃的異味,又因多日未見這爺孫兩人,便向警方報警。民警進入大間後,發現劉老漢和孫子均已不幸死亡。經法醫鑒定,基本認定李老漢係突發腦溢血死亡;經對三歲的孫子進行屍體解剖,基本認定小孩係饑餓脫水死亡。依據推斷,老人死亡在先,孫子因缺乏求生能力,被困屋中活活餓死,死亡在後。爺孫倆的死亡時間,大約在7至9天前的6月17日和6月19日。據同租者介紹說,大約一周前曾多次聽到孩子在房間內哭泣,這也從一個角度印證了法醫的推測……”

“他留著這報紙,是……是什麼意思?”林娜正是新聞中提到的那個“同租者”,這張報紙再次刺激到了她心底最為痛苦的回憶。

“他在教我們怎麼做——最後的逃生方法,兩個隻能活一個。”劉洪的語調和神態都是陰森森的,讓人不寒而栗。

林娜怯然地看著對方:“不……我不明白……”

“得有一個人先死……屍體腐爛之後,外麵的人聞到異味,他們才會想到去報警,就像一年前的你一樣。”劉洪一字一句地把這些話說了出來,同時他慢慢地逼近了林娜。

林娜這才注意到對方右手中正緊握著那柄鋒利的短刀,她駭然失色,一邊退向自己的小屋,一邊顫聲問道:“你……你要幹什麼?!”

“這是你自己造成的,都是你的錯!”劉洪紅著眼睛,把短刀舉在了胸前,他的用意已經昭然若揭了。

林娜尖叫著躲進了自己的小屋裏,然後她奮力想要把房門關上。可劉洪卻並不給她這樣的機會,房門剛剛關到一半,他的身體便猛地撞了上來。林娜的力氣自然無法與他相比,房門被撞了回去,林娜猝不及防,一下子摔倒在屋內的地板上。

劉洪揮刀衝進來,向著林娜撲了過去。後者在無限的恐懼中反而迸發出了求生的力量,她忽然抬起腳,狠狠地踹在了劉洪的腳踝上。

劉洪之前在自己踢鐵門的時候腳踝就受了傷,林娜這一腳正好踹在了他的傷處。他發出一聲痛苦的悶哼,傷腿一個趔趄,摔倒在林娜的身邊,手中的刀也跌落了出去。

林娜急忙翻身將那把刀搶在了手中,幾乎與此同時,劉洪的兩隻大手已經從身後扼在了她的脖頸上。林娜的心一陣狂跳,右手握緊那短刀,不顧一切地向身後揮了出去。隨即她便感到著手處一頓,顯然是刺中的什麼東西,而劉洪扼在她脖子上的手則漸漸地鬆了開來。

林娜慌亂地掙脫開劉洪的糾纏,當她轉過身的時候,卻被眼前的景象驚呆了:那柄刀不偏不倚正紮在了劉洪的脖子上,而後者顯然受到了重創,正無力地癱倒在地板上。

“天哪……”林娜六神無主地痛哭起來,她想要湊近查看可又沒有那個膽量,隻是在原地顫聲泣道:“我……我不是故意的……”

劉洪卻反而從癲狂的情緒中冷靜了下來,他用手捂著脖子,呼呼地喘了一陣粗氣之後,歪頭看著林娜虛弱地說道:“我……我不怪你,你殺了我……你就可以……可以活下去……”

林娜淚流滿麵:“不,你別死!”

“我必須死,外麵的人大約……大約要過一周的時間,才會聞到腐屍的氣味……你需要食物,那個冰箱,你……你現在知道它的……它的作用了嗎?”劉洪努力睜大眼睛,顯然是想傳遞給林娜一些信息。

林娜已經完全喪失了思考的能力,她茫然地搖著頭:“我不知道,這裏……這裏哪有食物?”

劉洪的嘴角露出一絲淒然且詭異的笑容,然後他用盡全身最後的力氣說道:“我……我就是你的食物。”

劉洪話語中藏著的意味實在太過可怕,林娜一下子竟呆呆地愣住了。而更加可怕的一幕又隨即將她從恍然的狀態中喚醒:

劉洪用右手攥住短刀的刀柄,忽然一使勁,將整把刀從脖子裏拔了出來。刀刃已經割開了他頸部的動脈,刀被拔出之後,熱騰騰的鮮血頓時如小噴泉一般滋得老高。劉洪的身體劇烈地抽搐著,每抽搐一下,那血的“噴泉”便隨之薄發一回。

林娜發出一陣歇斯底裏地尖叫,她拚命地往後瑟縮著,但仍有很多血點噴濺到了她的身上。

這樣的“血噴”足足持續了十幾秒鍾後才慢慢地止歇下來,劉洪也不再抽搐了。林娜的精神已幾近崩潰,她爬到劉洪身邊,戰戰兢兢地搖著對方的身體,哭喊道:“劉洪!劉洪!”

劉洪已經不可能再回答她了。不過隨著軀體的搖動,他原本緊握著的左手忽然一鬆,某個東西從手心滾到了地板上。

林娜轉過目光,愕然發現那竟是一隻手機。她一時顧不上細想其中的原委,連忙把那手機揀了起來,可她隨即便有些失望:那手機的撥號鍵同樣是被焊死的。

不過還有一個方法是可以試試的。林娜把拇指長按在了接聽鍵上,大約五秒鍾之後,手機裏果然傳出了撥號的聲音,林娜心中一喜,可是這股高興的勁頭很快便被衝得煙消雲散了。

因為那樂曲聲亦隨之響了起來——本該歡快現在卻詭異的樂曲聲。

“叮叮當,叮叮當,鈴兒響叮當……”

林娜隱約意識到了什麼,她騰出一隻手顫抖著伸進自己的口袋,把先前的那隻手機掏了出來。手機的來電顯示屏閃爍著,出現在上麵的正是那個熟悉的號碼。

林娜帶著極為複雜和驚諤的心情按下了接聽鍵,那個低沉的男聲再次響了起來。

“林娜,我說過上次是我打給你的最後一次電話。這句話並沒有錯,因為現在的錄音電話是由你自己打過來的。當你接到這個電話的時候,說明我已經死了。

死亡對我來說並不可怕,我在一年前就該死去。當一個男人失去了妻子,失去了父親,失去了兒子,他還有什麼必要繼續活在這個殘酷的世界上呢?

可是我不甘心,我不相信這個世界如我所遭遇到的一樣冷漠,我幻想其中仍然存在著一絲希望,能夠讓人繼續生存下去。

所以我設置了這個遊戲,你和我是遊戲中的主角。我們在遊戲中接受懲罰,也在遊戲中尋找最後的救贖機會。我一開始便告訴了你,這機會取決於外人對我們的關心情況以及我們自己所做出的選擇。

然而幻想中的生機終究還是沒能出現。沒有人真正關心我們,你在最後關頭的選擇更是讓我萬念俱灰。這個世界已然無法救贖,我們隻能去接受最後的懲罰。

我給自己判了死刑,而對於你,我沒有權力這麼做。但是你將受到精神上的折磨,在黑暗、孤獨和恐懼中渡過接下來那些難熬的日子。你不應該抱怨什麼,因為這一切正是我的兒子在臨死前所經受過的。”

“不,我不要!”林娜感覺自己的腦袋像要炸開一樣,她痛苦萬分地尖叫著,可是又有誰能夠聽見呢?

“也許我比你幸福,因為我終於可以離開這個世界了,這個令人痛恨的世界。可是這個世界為什麼會變成這樣?”

電話中的聲音在此處忽然中斷了一下,林娜的心頭亦驀然一顫。

然後她聽到了最後一句話:“當你將信箋的上聯撕下來的時候,你應該已經知道了答案。”