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屋(連載二)(1 / 3)

禁屋(連載二)

天色已經大亮了。林娜站起身轉頭四顧,發現劉洪並不在這間屋裏。她連忙來到客廳中,看到了一幅非常詭異的畫麵。

劉洪正半趴在客廳的門邊,歪著腦袋,左半邊臉頰完全貼在地麵上,屁股卻蹶得老高,像是一隻被人踩過一腳的蛤蟆。他保持著這樣的姿勢,一動也不動,甚至連眼睛都睜得圓圓的,許久也不眨一下。

“你在幹什麼?”林娜被對方的這副怪模樣搞得有些愕然,她一邊湊上前,一邊怯怯地問了一句。

劉洪沒有立即回答,隻是看了看握在右掌中的那隻手機。片刻後他直起身半跪在地上,胡亂擦了擦臉頰上的灰土,說道:“剛才的五分鍾有四個人從樓梯口經過——是時候把水倒出去了。”

林娜這才了然:原來他是在伏地頃聽門外的腳步聲。在厚重鐵門的阻隔下,這確實是唯一可行的了解外界動靜的方法。

那桶水正放在門邊,劉洪撕開桶口部的塑封,打開塞子,然後將水桶捧了起來。林娜此時也蹲了過去,目不轉睛地盯著對方的一舉一動。

劉洪頃過水桶,清澈的水柱從桶口掛了下來,澆在鐵門的底部。那裏雖然看似嚴密,但終究無法阻止水流向門外漫滲而去。

水柱泛著晶瑩的波光,那汩汩的水聲更是透出無限的誘惑力。劉洪和林娜全都不由自主地舔了舔幹澀的嘴唇,盡力壓抑住心中對於飲水的強烈渴望。

很快一桶水便見了底,這些水絕大部分都隨地勢滲到了門外,應該能在樓道裏形成了較大的一片水窪。

“好了。現在得乞求老天保佑,能有個熱心腸的人經過這裏,看到外麵的積水。”劉洪把手裏的空水桶扔在一邊,然後又半趴在地上,擺出了傾聽的姿勢。

林娜盯著那水桶猶豫了片刻,見劉洪正背對著自己,終於忍不住把水桶撿了起來。她將水桶高高舉過頭頂,桶口衝下懸了一會後,一些殘留的水滴落下來,稍稍浸潤了一下她的口舌。

“有人過來了!”劉洪忽然轉身回頭,興奮地嚷了一句。林娜正用舌頭去舔懸掛在桶口的最後半滴水,見對方看向自己,連忙停止了動作,臉色羞得通紅。

不過劉洪倒沒有太過在意,他隻是“嘿”地幹笑了一聲,然後又忙不迭地俯下身去,關注著門外的動靜。

林娜不好意思做出如對方一樣的姿勢,隻能湊到一旁關切地詢問:“情況怎麼樣?”

劉洪把食指搭在嘴邊,做出個噤聲的手勢。林娜屏住呼吸等待了一會兒,卻見劉洪起身失望地搖著頭:“他停了一會兒——可是很快就上樓去了。”

“上樓?那他就是回家去了……”林娜的心一涼,這個人顯然並未對樓道中的漫水產生太大的關注。

“沒關係,還會有別人看見的。”劉洪寬慰了對方兩句,再次匍匐在了鐵門邊。這回等了有一分多鍾,他的眼神忽然興奮地閃動了一下,顯然是外麵又有了動靜。

“有人來了嗎?”林娜連忙問道。不過這次並不需要劉洪回話,答案就已然顯而易見了。

因為“叮咚”的門鈴聲在屋內響了起來。

“外麵的人發現不對了!”劉洪騰地爬了起來,然後他撲到門邊,大聲喊著:“喂!救救我們,我們被鎖在屋裏了!”

林娜也回過神來,和著對方的聲音呼喊:“救命!救救我們!”

然而門外卻沒有任何回應,隻聽見門鈴在屋內又繼續響了兩三聲。

劉洪忽然沮喪地搖了搖頭,苦笑道:“別喊了,沒有用的,他說過,這是隔音的門,外麵的人根本聽不見。”

門鈴聲此時也停了下來,林娜意識到什麼,惶然問道:“他是不是走了?”

劉洪沒有回答,他倚著鐵門坐在了地上,閉著眼睛,一幅聽天由命的無奈表情。

“別走,救救我們!”林娜用力拍打著鐵門,雖然明知叫喊是徒勞的,但她還是控製不住自己的聲音。

鐵門是如此的厚實,那皮肉撞擊的輕微聲響根本不可能傳到外界去。

“他會不會去找物業了?”林娜沉默了片刻,忽然又充滿希冀地問道。

“誰知道呢?”劉洪睜開眼睛,長長地輕歎了一聲,“反正我們隻能在這裏等著。我們可以選擇,但卻決定不了自己的命運。我們的命運被外麵那些素不相識的人掌握著,這就是他製定的遊戲規則。”

“那就等著吧。”林娜也頹然坐了下來,兩人背靠著鐵門,誰也沒有心情再多說些什麼。

時間慢慢的流逝,不知又有幾個人從一門之隔的樓道間經過。毫無疑問,他們都將看到那片水窪,他們或許會詫異,或許會擔憂,沒準還有人會覺得氣憤,但是會有人伸出援助之手嗎?

至少劉洪和林娜始終沒有等到這樣一個人出現。

“哼。”劉洪終於用一聲冷笑打破了沉默的氣氛,“沒戲了,不會有人來救我們了。”

林娜眼中也閃過一絲絕望的情緒,但她又不甘心地辯解道:“也許已經有人通知物業了,隻是物業暫時沒時間過來察看。”

“即使是這樣,也沒有什麼意義。”劉洪黯然搖著頭,“因為外麵的水差不多快幹了。物業過來,會認為屋子裏的人已經解決了問題,他們沒有必要再打開屋子查看。”

林娜一愣,她扭頭看了看門邊的地麵,的確,殘留在屋內的水漬已經幹涸了,門外的情況想必也差不多。

“這麼快就幹了?”林娜失望地叫了一聲,同時用非常明顯的抱怨的口氣嘟囔道,“我們根本不應該把水都倒了。這沒有什麼用的!時間太短了,根本不會有人來救我們出去!”

林娜的這番話似乎點燃了劉洪抑鬱的情緒,他立刻硬梆梆地頂了對方一句:“是的,沒人來救我們,你說得很對,也隻有你能想到這一點!因為那些人全都和你一樣,對別人家的事情根本就漠不關心,所有的人都和你一樣!”

林娜愕然愣了一會兒,淒然一笑:“我知道你會恨我的。你兒子的死,你終究會認為有我的責任。”

劉洪鐵青著臉不說話。

林娜雙臂環抱著自己的膝蓋,低下頭去,把半個臉埋在了臂彎中。她的目光看向側前方,神色遊離,顯然是想起了其他的一些事情。晶瑩的淚水在她眼眶中打著轉,但她似乎在控製著自己的情緒,努力不讓淚水滑落下來。

屋子裏陷入了一片沉寂,隻聽見劉洪氣乎乎的粗重的呼吸聲。

良久之後,林娜的思緒似乎收了回來,她用手肘在眼角擦了擦,然後輕聲說道:“我上小學的時候,父親就去世了,在臨死之前,父親隻囑咐過我一句話。他說:‘娜娜,不要去管別人的事情,因為在這個世界上,沒有其他人會管你。’”

劉洪一怔,他沒想到林娜會有這麼一段淒涼的身世,也想不通對方的父親為什麼會留下這樣的遺言。他凝起目光看向身邊的這個女孩,神色間多了幾分關注。

林娜卻看也不看他一眼,她像是一點都不關心對方的情緒變化,隻是自顧自的,用一種平淡卻又略帶淒涼的語氣繼續說道:“我父親是個好人,所有的人都這麼說他。在我小的時候,他也非常疼愛我,我覺得自己擁有一個世界上最好的父親。那時候父親總是對我說,要做一個熱心腸的人,看見別人有困難了,都應該去幫助他,因為好人總有好報的。嗬,可是後來呢?事情卻和他想得完全不一樣。”

說到這裏,林娜的鼻子有些發酸,眼眶又一次紅了起來,她深深地吸了口氣,抑製住心中的情緒波動,然後接著說道:“在我九歲的時候,那年夏天,父親下班經過一片河灘,看見有個小男孩在河水中掙紮呼救。他連衣服也沒有脫,一頭便紮進了河水裏。誰知道那河水隻有半米多高,父親的頭部重重的撞在了河床上,當時便昏死過去,雖然醫院全力搶救,但還是落了個全身癱瘓。

那個呼救的小男孩原來隻是在搞惡作劇。他父母帶著他來醫院看過一次,後來便再也沒有出現過。我們無力支付高額的醫療費,花光了家中所有的積蓄後,隻能放棄治療。父親捱了不到一年,就去世了。”

“怎麼會這樣?”劉洪有些動容,“就沒有人幫幫你們嗎?”

“沒有人,一個人也沒有。”林娜的語調冷得像冰一樣,“我母親向見義勇為基金會申請過援助,可他們卻說,我父親沒有救人,算不上見義勇為。”

劉洪歎息了一聲,一時不知該說些什麼。他可以想象林娜父親臨死前的心境——一個熱心腸的好人卻被殘酷的社會所拋棄,難怪他會給林娜留下那樣一段遺言。

林娜的思緒又飄回到一年之前,她的聲音略微變得有些顫抖:“那些天的晚上,有時我會聽到哭聲……可我不知道發生了什麼——白天我都在上班,等我很晚回來的時候,那個房間通常都是鎖著的。我隻是一個女孩,一個人在外麵,我隻想要保護好我自己……”

劉洪仰頭長歎一聲。

“算了,不說這些了……”林娜咬了咬嘴唇,淚水終於從臉頰上滾落,“不管你能不能原諒我,我還是很想……很想對你說聲對不起。”

哽咽著說完這些之後,林娜起身回到了自己的房間中,然後她疲憊地仰麵躺倒在床上,許久也不想再動一下。

劉洪則始終背靠著鐵門而坐,怔怔地不知在想些什麼。這種尷尬的氣氛持續了很長時間,直到那“鈴兒響叮當”的手機來電聲再次在屋內響起。這聲音立刻牽動了兩人的神經,使得他們同時一震。

“快,快接電話!”劉洪拿起手機紮進林娜的房間,忙不迭地招呼著。

在同病相憐的困境麵前,之前的那點不愉快自然被遠遠拋在了腦後。林娜從床上彈了起來,迎上前接過手機,迅速按下了接聽鍵。

“不要有任何插話,聽我說。”電話那頭的男子首先再一次強調了自己的“規則”,隨即他沉默了片刻後,這才又慢條斯理地說道:“看起來你們第一次脫困的計劃進行得並不順利。不過,你們仍有其他的機會。大屋對麵樓上的一個男子有窺伺別人隱私的癖好。現在是周末的上午,這正是他喜歡活動的時間。如果你們出現在窗口,他有可能會看見你們。當然,你們看不到他,隻能通過其它方式來了解他的動向。在他的望遠鏡裏我設法安裝了一個竊聽器,如果你們帶上頂櫃中的那隻耳機並且打開開關,就可以聽見從那個竊聽器裏傳來的信號。接下來的事情該怎麼做,仍然由你來決定,林娜。”

話音甫落,對方即已掛斷了電話。林娜把手機收好,睜大眼睛問劉洪:“你聽見他的話了嗎?”

劉洪點頭沉吟著:“有人能從窗口看見我們……那我們該怎麼辦?”

“先看看那個耳機是不是能用。”林娜一邊說著,一邊向對麵的大屋走去,劉洪也緊跟在她的身後。進了大屋之後,卻見那個耳機正被扔在床上。林娜拿起耳機卻不太會擺弄,於是又交到劉洪手中:“你看看,這個東西該怎麼打開?”

劉洪找到旋鈕輕輕擰開,然後把耳機帶上聽了一會兒。

“有呼吸的聲音,他正在使用那個望遠鏡!”劉洪興奮地說著,摘下耳機遞給林娜,“你聽聽看,是不是?”說話間,他已湊到了窗戶邊,凝目向對麵樓上眺望著。

林娜也帶上耳機靜靜地聽了會兒,點頭道:“……是有一些聲音,可不知他會不會真的看見我們。”

“哎,看這裏,我們在這裏!”劉洪在窗前揮舞著雙臂,聲嘶力竭地叫喊著,當然,他的這些舉動隻會帶來一些心理上的安慰,並不能起到任何具有實際意義的效果。

林娜也踱到了窗前,茫然地看著對麵的樓宇。那個窺伺者會在哪個房間裏呢?他目光又在看向何處?現在是上午,東升的陽光正好能夠從這扇窗戶射進來,所以對那個躲在暗處的人來說,此時應該是最好的偷窺時機吧。

兩人就這樣在窗口佇立著,懷著一種希望被偷窺著關注到的不正常的心態。

片刻之後,林娜忽然臉色一紅,輕聲低呼道:“他……他好像是看到我了。”

劉洪連忙轉頭看著她:“你怎麼知道?”

“他在自言自語,說著一些……一些下流的話……”林娜神色扭捏,用手緊捂著耳機,似乎是不想讓對方聽見耳機中傳出的聲音。

劉洪略微一怔,隨即便明白了過來。對於那些偷窺者來說,一邊看著對麵樓上的漂亮女孩,一邊說出一些汙言穢語,可能便是他們的愛好所在吧。

“這個變態!”劉洪恨恨地咒罵了一句,然後用手砸著玻璃,高聲叫嚷道:“別他媽的瞎看了,快想辦法把我們弄出去!”

“你這樣沒用的。”林娜苦笑了一下,伸手拉了拉劉洪的胳膊,“別敲了,他在罵你呢。”

“罵我?”劉洪無奈地咧了咧嘴。的確,對方根本不會明白自己的意思,看著自己這樣的舉動,多半會罵出諸如“傻逼”一類的話語來。

劉洪黯然搖了搖頭:“我們無法讓他明白這裏的困境,他隻會像看雜耍一樣地偷窺我們,他根本不會幫我們脫困的。”

林娜沉默了片刻,忽然說道:“我有辦法。”

“什麼辦法?”

“你打我。”林娜非常認真地看著劉洪,“你狠狠地打我。”

劉洪明白了對方的意思,不過他皺了皺眉頭:“不……我從沒打過女人。”

“你必須打我——如果他報警了,我們就有可能獲救,我們不能錯過這個機會。”林娜的眼神中閃著急切而又堅定的光芒。

劉洪抬起手,在空中停留猶豫了一陣後,終於落了下來,不疼不癢地扇在了林娜的臉上。

林娜聽見耳機中傳來一聲“我靠!”,不過那語氣卻明顯帶著幸災樂禍的成分。

“太輕了!”林娜著急地看著劉洪,“你得使勁的打,往死裏打,打得讓那個人害怕才行!”

劉洪把手高高舉起,醞釀片刻後又放了下來:“不行……我下不了手。”

“你這個蠢貨。”林娜的眼神開始變化,語氣也凶狠起來,“就像你爸爸和你兒子一樣,你們祖孫三口,全都是一個貨色,十足的蠢貨!”

劉洪驚愕地怔住:“你說什麼?”

“我說你們都是蠢貨!”林娜繼續惡毒地辱罵道,“他們倆活該死在這裏,你什麼都做不了,隻能在這裏陪葬!”

不管是真是假,這些話還是尖銳地刺中了劉洪心底的痛處,他的腦門一陣陣地發熱,瞪大了眼睛看著對方。

“你打我啊!蠢貨!”林娜一邊嘶喊著,一邊甩起手,狠狠地抽在了劉洪的麵頰上。這一巴掌讓後者徹底爆發了,他咆哮著,反手一掌,把林娜打了一個趔趄,險些跌倒。

林娜顧不得臉上火辣辣的疼痛,她退在窗戶邊和對方瞪視著:“他們的死全都怪你!你是個不孝的兒子,更是個混帳的父親!”

劉洪發出野獸一般的嗚咽聲,他紅著雙眼搶上前,左手扼住了林娜的脖子,右手劈頭蓋臉地打了下來。林娜也不甘示弱,她一邊咒罵著,一邊手足並用地與對方廝打成一團。

劉洪很快占據了絕對的上風,林娜放棄了反抗,虛弱地倚靠在窗戶上。

劉洪停止了毆打,但左手卻仍不放鬆,他逼視著對方的雙眼,用極度憤恨和痛苦的語調說道:“那不是我的錯……”

“都是你的錯……”由於被扼住了脖子,林娜說話變得非常艱難,可她的態度卻沒有絲毫的轉變,“是……是你害死了……自己的兒子……”

劉洪咬著牙,臉上現出駭人的表情,他左手上的力道越來越大。林娜劇烈地咳嗽了兩下,已經無法再說出話來,她秀麗的臉龐憋得通紅,圓睜著的雙眼中透出深深的無助和恐懼。

片刻之後,兩行清亮的淚水從林娜的眼角滑落了下來。

劉洪驀然一驚,這才想起把手鬆開。林娜早已支撐不住,立刻軟軟地癱倒在了地上。

劉洪連忙跪在林娜身旁,將她的上身扶抱在自己懷中:“林娜……你沒事吧?”

林娜閉著眼睛,淚水仍在湧出。喘息片刻之後,她痛苦地搖了搖頭:“不,我沒事……隻是……隻是我們仍然出不去,他……不會幫我們……”

即使剛才廝打最激烈的時候,林娜也總是騰出一隻手來扶著耳機,她顯然是聽到了些什麼。

劉洪拿過耳機自己帶上,聽了一會兒後,他微微皺起眉頭:“沒有聲音了?”

林娜淒然一笑,真正讓她絕望落淚的正是不久前耳機中傳過來的那段對話。

首先是那個男子的驚歎聲:“我靠,玩真的啊,這會出人命的!”

隨即有個女人被吸引了過來:“你這個變態,又偷窺什麼呢?”