禁屋

引子

沒有人會關心你,因為你也不曾關心過別人……

事情已經過去一年了,林娜依然無法忘記那間屋子。

林娜嚐試過很多的方法,她搬離了那個小區,沒有帶走任何一件屬於自己的東西,她甚至和男朋友分了手,隻因為他們倆曾經在那間屋子中溫存過。

她想拋棄所有與那段生活有關的東西,從而擺脫那段恐怖的記憶,可她絕望地發現,這一切根本就不起作用。

於是她瘋狂地工作,下了班則去健身房把自己搞得筋疲力盡,她甚至學會了酗酒,她希望這樣能夠剝奪自己思考的時間。

如果你連思考的時間都沒有,那你又怎麼會想起過去呢?

然而仍然不行。

因為有一樣東西卻是林娜始終無法控製的:睡眠。不管她如何地折騰自己,她總免不了有進入夢鄉的時候,於是她便在一種恍惚的情緒中再次回到了那間屋子。

灰蒙蒙的地板磚,慘白的牆壁,還有那揮之不去的男童的哭聲……

然後她便看見那扇門被打開,男童小小的屍體隨之滾倒在地上,發出“撲”的一聲輕響。他身穿一件綠色的毛衣,蜷著胳膊,兩手張開,保持著撲在門板後的姿勢,看上去像是一隻碩大的青蛙。而他的雙眼也像青蛙鼓鼓地凸著,黑白分明卻毫無生命的神采,那擴散開的瞳孔如點漆般黝黑,滲出一種令人心悸的寒意。

林娜與男童的雙眼對視片刻後,便會在驚叫中醒來,渾身戰抖,大汗淋漓。這樣的場景在夜晚一遍又一遍地重複上演,折磨著林娜的靈魂,漸漸將她逼到了崩潰的邊緣。

……

林娜知道那噩夢永不會結束,直到有一天,當她再次從噩夢中驚醒的時候,她發現了一件比噩夢更加可怕的事情。

當時林娜帶著一身的冷汗去摸床頭的台燈——這是她在每一次夢醒之後首先會做的。可是她卻摸了個空,然後她隱約聽到了男童淒厲的哭聲。

夢已經結束,而哭聲卻仍在繼續!

林娜駭異地屏住呼吸,在死一般沉寂的夜色中,哭聲卻越來越清晰。那哭聲斷斷續續的,不是很遠也不是很近,正如林娜曾經聽到過的一樣。

林娜的頭皮一陣陣地發麻,她“騰”地從床上彈坐了起來,驚懼萬分地瞪大了眼睛,周圍的情形幾乎要讓她尖叫出聲了!

夜色很濃,隻有極淡的月色透過窗口的薄紗簾子映到了屋內。在這片慘白的微光中,林娜看到了熟悉的床、熟悉的櫃子、熟悉的書桌,以及熟悉的窗戶和牆壁。此時,她身邊的一切都是如此的熟悉,熟悉到令人窒息。

林娜發現自己又回到了那間屋子,回到了噩夢開始的地方。

林娜有些暈眩,她使勁掐了掐自己的大腿,一陣痛感傳來。

這不是夢,這是現實,比夢境更加可怕的現實。

林娜沒有時間去思索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她隻有一個念頭:趕快跑出去,離開這間屋子!於是她哆哆嗦嗦地下了床,連拖鞋也顧不上穿,直接跨到了屋門邊。當屋門被打開之後,男童的哭聲更加清晰地傳了過來。

林娜硬著頭皮走出屋子,來到了客廳裏。朦朧夜色中,地板磚是灰色的,牆壁是慘白的,一切都和夢境中反複出現的場景一模一樣。

這是一套兩居室的房子。對麵房間的屋門緊緊關閉著,哭聲正是從那裏傳出。林娜無法想象,也不敢想象在那扇門的後麵會有著一副怎樣可怕的場景。僅僅是那哭聲已讓她渾身的汗毛都倒豎了起來,她撲到客廳的大門邊,用顫抖的手摸向鐵門上的轉鎖。

隻要能轉動那把轉鎖,她就可以打開眼前這扇厚重的防盜門,然後她便能逃出去,把那如陰魂般縈繞的哭聲、把那被恐怖團團籠罩著的房屋遠遠地拋在自己的身後。

那把手卻轉不動。防盜門顯然是被鎖住了,必須有鑰匙才能打開。林娜使出全身力氣與門鎖較著勁,而她的情緒則在一次次的挫折中變得越來越絕望。終於,她放棄了這種無謂的努力,嗚咽著頹然退在了一邊。

男童的哭泣聲仍在不斷傳出。在這個黑暗封閉的屋子裏,恐懼的感覺像冰涼的潮水一樣壓向了這個孤弱的女子。

突然,林娜想起了什麼,她撲到牆邊,摁下了鐵門旁的一個電燈開關。燈光跳躍了兩下之後,照亮了客廳。燈光稍許驅散了一些恐怖的氣氛,也使得林娜緊繃的神經得到了放鬆,她的思維能力略有恢複。

這到底是怎麼一回事?林娜開始搜索最近的記憶。慢慢地,她想起了一些東西。

昨晚下班之後,林娜去了公司附近的一個酒吧。她獨自喝了一些酒,喝得並不算多,但她的神智卻很快就變得模糊了,她似乎撒了酒瘋,引來了很多人圍觀,人們在議論她,中間還夾著清脆的童聲。然後她便感到一種莫名的恐懼,並且逐漸進入了那個熟悉的夢境中。當她再次醒來的時候,發現自己已經在這間屋子裏了。

是的,這些記憶應該沒錯的。林娜看了看身上的衣服,這件紫色的吊帶衫正是自己去酒吧之前換上的。她的目光隨即又掃到了一樣東西,這使得她駭然驚叫了一聲。

那是一個紅色的荷包,上麵繡著一個金黃色的“福”字。林娜清楚地記得那個男童的脖子上便掛著這樣一個荷包,聽說那是他母親留給他的唯一的東西。

現在這個荷包卻掛在林娜的胸前,這無可避免地讓她想到了一些令人恐懼的往事。林娜伸手把荷包扯了下來,正要遠遠丟開時,手心中傳來的感覺卻讓她驀然愣了一下。

荷包裏有東西!堅硬的,長條形,那應該是……鑰匙!

林娜急速把荷包打開,果然從裏麵找到了一把不鏽鋼的鑰匙。幾乎沒有任何考慮,她拿起鑰匙便插向了防盜鐵門上的鎖孔。

鑰匙倒是能夠進入鎖孔,可是無法擰動。林娜剛剛興奮起來的心情瞬間又涼了下去。然後她忽然意識到什麼,極度的恐懼感再次緊緊地攥在了她心靈的最柔嫩處。

林娜慢慢拔出了那把鑰匙,她的手在不由自主地顫抖著,同時她轉過頭,瞪圓了眼睛駭然地看著對麵的屋子,看著那扇緊鎖著的屋門。

她開始明白,這鑰匙並不能讓她逃出這間房屋,而是用來打開對麵那扇屋門的。

男童在門後哭泣,正如一年前一樣。

如果一年前,當林娜聽到這哭泣聲的時候,她能夠去把那屋門打開的話,事情的結果便會大不一樣吧?

然而當時她卻沒有。

那麼,這一次呢?

林娜猶豫了片刻,然後她跑回剛才醒來時所在的房間。她知道那房間中有一扇窗戶,雖然有五層樓的高度,但林娜想到,她是可以打開窗戶大聲呼救的,她寧願成為一個三更半夜歇斯底裏喊叫的女瘋子,也不願再進入對麵那充滿恐怖回憶的房間。

可是當林娜急切地拉開窗簾之後,她的心卻一下子涼到了冰點。她看到眼前竟密密麻麻地釘滿了木板,這些木板幾乎完全遮住了窗戶,僅從縫隙間隱隱透出來一些外界的亮光。

林娜的身體打著哆嗦,她明白了,自己根本毫無選擇。她莫名奇妙地回到了這個屋子裏,莫名奇妙地承受著未知的恐懼,而她這次卻沒有任何退路可供逃避,要想脫離這樣的困境,她唯有打開那扇房門,去麵對門後的哭聲,解開其中的秘密。

這一切顯然是早已設計好的。林娜已經逃避了一年,終於有人把她抓了回來,這個人會是誰呢?

林娜再次走出房間,男童的哭泣如銳針般一聲聲地紮在她的心尖上。她慢慢地向著那扇門挪過去,動作僵硬得像是一隻毫無生氣的木偶。

也許她的確是一隻木偶,因為從此時開始,她已經進入了一場遊戲,一場可怕的、步步為別人所控製的遊戲。

林娜停在門前,她仍然沒有足夠的勇氣去打開那扇門。

“有人嗎?誰在裏麵?”林娜用帶著哭腔的聲音呼喊道,可是在靜夜中回應她的仍然隻有那淒厲的哭聲。

當鑰匙插入鎖孔的時候,也淚水在林娜的眼中打著轉,她使勁地咬著嘴唇,幾乎都快要出血來。

……

終於,鑰匙輕輕扭動了一下,“嗒”的一聲,門鎖被打開了。

林娜似乎沒有刻意地去推那扇門,門便自己悠悠地打開了,就像一年前那次一樣。林娜清楚地記得當時的情形,那男童從門後倒下,他一定是趴在門上哭泣再哭泣,直到生命熄滅的最後一刻。

不過這一次那恐怖的場麵並沒有出現在門邊。屋內空蕩蕩的,唯有一張大床,哭泣聲正是從那張床上傳來。林娜第一反應便是用手去摸牆邊的電燈開關,可是當她撳下那個按鈕後,燈光卻並沒有亮起。

好在尚有客廳中的燈光映入屋內,而這間房屋的窗戶也沒有被木板釘死,透入的月色也還明媚。借著這些光線,林娜看到床上蓋著一床單被,靠近床頭的地方聳起了一塊,似乎單被下正蜷著一個小小的身形。

床單是慘白色的,而那床被子則鮮紅如血,在夜色中形成了強烈的色差對比。林娜想起一年前的時候,也是這樣的被子蓋在這樣的床上,而被子下麵則是一具散發著濃烈惡臭的嚴重腐爛的屍體。

腐屍、哭泣的男童,這兩樣東西對於林娜來說,哪一個會更加可怕一些呢?

說來也奇怪,當屋門打開之後,林娜心中的恐懼感反而減輕了許多。也許她是知道自己終究逃不過吧?即使躲得再遠又如何,還不得在每個夢裏回到這個地方?

現在既然已經無路可退,那就勇敢地去麵對一次吧!帶著這樣的心態,林娜走進了那間屋子,一步步地向著床前而去。

雖然是炎熱的盛夏時分,但林娜站在床頭的時候,卻感到全身都彌漫著一種刺骨的寒意。她努力鎮定住情緒,伸出手揭開了那床血紅色的被子。

被子下躺著一個男童,他的胸腹平趴在床麵上,腦袋卻轉過了一百八十度向屋頂方向仰著,兩隻黑洞洞的眼睛瞪得老大,嘴緊閉著,但那哭泣聲卻從他體內不斷地發出。

林娜隻覺得腦袋“嗡”地一熱,心髒幾乎跳到了喉嚨口。不過這種窒息般的恐懼沒有維持多久,林娜便發現這姿態詭異的男童原來隻是一個會發聲的仿真娃娃而已。

即便如此,林娜也被嚇出了一聲的冷汗。情緒略定之後,她抓起那個娃娃,找到發音盒的開關並撥了下去,令人心悸的哭泣聲終於停止了。

林娜剛剛鬆了口氣,還沒來得及細想其中的原委,忽覺右腳的足踝部一緊,似被什麼東西牢牢地握住了。她駭然低頭,發現那竟是一隻從床單下方伸出的白花花的人手。這一下可把林娜著實給嚇壞了,她渾身發軟,驚叫著癱坐在地上,同時下意識地兩腿連蹬,想要把那隻大手踢開。

在這一串的動作中,林娜感覺到自己的腳接連踢中了床下某個柔弱的東西。那隻手終於鬆開了,原本靜靜垂著的床單此時也淩亂掀起,顯露出床下的情形。

林娜瞪大眼睛,停止了踢踹的動作。她看見床下正蜷著一個被捆縛成粽子一般的男子,他的胳膊和雙腿都被繩索牢牢地綁著,隻有手腕可以在有限的範圍內轉動兩下。他的嘴部則貼上了強力膠帶,發不出一點聲音。

可以想象,這個男子一定在床下掙紮扭動了許久,這才終於調整好身形,使自己的手腕能夠伸出來,抓住林娜的腳踝。此時,他連連搖晃著腦袋,與林娜對視著,目光中充滿了求助的神色。

林娜壯起膽子湊上前,在忐忑和迷惑的情緒中揭開了貼在男子嘴部的膠帶。男子大口大口地喘著粗氣,顯然是早已被憋壞了。

“你是誰?這是怎麼回事?”林娜定下神問了一句。

“我……我怎麼知道?”男子似乎還未完全恢複過來,說話仍有些費力。他咽了一口唾液,休息片刻後,才又帶著一臉的迷茫和委屈說道:“你先把我鬆開好不好,我都快被勒死了。”

林娜並不認識這個男子,不過在現在的情況下,這名男子的出現無疑是她心中那種恐懼和無助的感覺消散了許多。沒做過多的猶豫,她便將男子從床下拉了出來,然後動手去解對方背後的繩頭。

“那個小孩呢?”男子突然問了一句。

林娜略一愣:“不,沒有小孩。”

男子眼中閃過一絲惘然:“可我醒來後一直聽見有小孩在哭,就在這張床上。”

“那隻是個會出聲的娃娃。”林娜一邊說,一邊把娃娃抓過來,展示在男子的麵前。

男子憤憤地抱怨了一句:“這搞的什麼玩意?你也不知道是怎麼回事?”

林娜搖搖頭,她看著那男子,茫然地說道:“我也是剛剛醒過來的,在對麵的那個房間,我根本不知道自己怎麼會出現在這裏。”

此時男子手腳上的繩索已經被解開,他踉踉蹌蹌地站起來,舒展著被束縛已久的筋骨。可瞬間之後,他的動作卻突然凝固住了。他瞪著身旁的床看了片刻,臉上的神情變得有些奇怪,隨著他的目光離開床掃向四周,那種奇怪進一步轉化成了駭異,他結結巴巴地說道:“這……這個房間……這是……”

林娜的眼角敏感地抽動了一下:“你認識這張床?你知道這個房間?”

“他媽的,這是誰幹的?什麼意思!”男子似乎被戳中了心中的某個痛處,突然顯得非常激動。他揮舞著雙手,氣憤的神情中又帶著一種深深的悲涼。

林娜卻沒有繼續關注男子情緒上的變化,她的目光此時牢牢地盯在了對方的後腰部,那裏顯然有什麼東西深深地吸引了她。

“怎麼了?”男子被林娜的目光搞得有些莫名其妙。

林娜伸出手,從對方腰間取下了一件懸掛著的東西。那是一個荷包,紅色的荷包,上麵繡著一個金黃色的“福”字。

林娜醒來的時候,身上也帶著一個這樣的荷包。而荷包最初的佩帶者卻是在一年前死去的那個男童。

男子的目光收縮了一下,他的心似乎被什麼尖銳的東西深深地刺中了。

不出林娜所料,在這隻荷包中同樣藏著一些東西——當她把荷包打開之後,她看到了一部手機和一張折疊好的信條。