蝙蝠的謊言第一章
1
“你到底是鳥還是野獸?”謝小微看著籠子裏的小蝙蝠。現在課本裏說的非非獸的家夥現在就在眼前,謝小微覺得奇妙,蝙蝠詭異的小眼睛也在盯著謝小微。
六歲的她早就已經習慣一個人在家獨自寫作業,做家務,身後窗外黑黑的巷子一眼望不到邊——謝美棠就在這黑暗中若隱若現,多年以來,謝美棠一直在巷口提著一個小桶賣東西,桶裏裝滿被淡鹽水浸泡大塊菠蘿、醃製過的長條形酸芒果、脆爽的白色馬蹄和五角星形狀的綠色楊桃薄片,路過的饞嘴上班族和學生會買,黃昏時候才出攤,喜歡穿黑灰色衣服,在謝小微看來,謝美棠就像一隻母蝙蝠。
媽媽以前健康時喜歡做飯,離婚後爸爸帶著不到一歲的妹妹丸子搬走了以後就瘋癲了,謝小微讀一年級就開始負責家裏一日三餐有時候還要幫媽媽削水果,到飯點的時候站在凳子上切肉、剁骨頭、炒菜、洗碗,還有一些諸如洗衣服、拖地、曬床單之類的家務也要自己做。沒有玩具,蝙蝠又多,白天可以到巷子口抓了倒掛的小蝙蝠放在竹編的籠子裏跟它說話,也喂點蟲子給它吃,所以班上的同學說她身上有種怪味道,老師也不太喜歡她,雖然她的學習成績還不錯。
蝙蝠叫的聲音像小老鼠,吱吱吱,蝙蝠的味道像是內髒腐爛了的老鼠散發出來的淡淡屍臭,讓謝小微著迷而充滿安全感,不知道是自己跟蝙蝠的味道一樣還是蝙蝠跟自己的味道一樣還是媽媽的味道也是這個味道。
“小福,你是一隻鳥,因為你有翅膀能飛。等你長成大蝙蝠,我就放你回去找爸爸媽媽。”謝小微雙手撫摸著籠子的邊緣,一個動物就是動物,一旦有了名字就有親切如家人的感覺。
謝小微十八歲的生日是她一個人獨自在南市師範大學宿舍過的,有點想謝美棠了。她在去年的今天去世,當時她記得謝小微生日,準備從閣樓上拿些糖果下來吃,梯子不穩,她順著樓梯就滾了下來,又或許是自殺未知,後腦重重的撞在樓梯旁邊的柱子上,砰一聲巨響,謝小微當時覺得解脫了,她和她都解脫了。本來以為自己不會哭,和父親、妹妹一樣保持高度冷漠,所以一直忍著,謝美棠靜靜躺在殯儀館的冰屜裏,她再也不會出攤賣小吃,再也不會拿凳子去砸謝小微的腦袋,再也不會半夜裏哭泣,謝小微怯怯走了過去,摸摸她的臉,冷得像冰塊,一具身體推進去,被焚屍爐一燒,劈裏啪啦響聲一過,青煙從煙囪裏冒了一冒,隻剩幾塊骨頭退出來,從此生死相隔,除了在夢裏,日後永不相見。在撿骨頭放到那個小盒子裏去的時候謝小微終於發現以後再也見不到謝美棠時,一時間無法忍耐,咧嘴痛哭起來,“媽媽……”
謝小微在辦完葬禮後執意不肯去父親那住,說在家複習方便。父親說那好,你大學的基本學費我已經幫你存好,每個月生活費我從按期郵局彙款給你,如果兩百塊不夠用你給我來電話就是。謝小微點頭表示感謝,剛準備離開,裙子被一隻小小的手拉住,是妹妹丸子,跟自己小時候有點像,蒼白的臉,泛黃的眼珠,還有那倔強的眼神。
“姐姐,不要走好麼。”丸子抬頭看著自己,她十歲,穿著紅色小皮鞋,白襯衣背帶裙,戴著紅領巾,頭發劉海下邊的眼裏滿是渴望,仿佛在渴望有個姐姐,很多小朋友都有姐姐,她不但失去了媽媽,現在姐姐也要走。
謝小微把她的手甩開,擦幹眼淚從殯儀館走了出去,反正一個人生活已經習慣,忽然多出來的溫暖讓人不適。
巷口的路燈壞了,除了月光隻有黑暗,那些蝙蝠陪著,它們不會飛到自己身上來,謝小微輕輕拍著手中的骨灰盒,“我們回家了。”
一道閃電般的光在頭頂閃過,謝小微知道那是謝美棠的回應。
2
謝小微時常夢見謝美棠變成了吃人的厲鬼,附在自己身上,隻能吃人肉才能活得下去,或者被人吃掉才能解脫。
再傷心再難過再離開誰活不下去,太陽還是照常升起,一切都不會有什麼改變,明天周一,還是要回宿舍住。
去年高考的時候,老師說那是你改變人生的唯一機會。母親活著的時候也經常說這樣的話,類似為了改變人生,任何時候努力都不為遲之類。
今年考上了南市的師範大學,人生也沒有任何改變,孤獨跟貧窮是謝小微一對形影不離的好朋友。
很久以後謝小微才知道抱著骨灰盒回來那天的打的閃電不是閃電,是一個男人拍照時候的閃光燈。
“為什麼要拍我?”謝小微在南市師範大學湖邊花園把那個叫卞福的男人給揪了出來,他穿著一件黑色襯衫,上麵套一件紫色菱形毛線背心,留著當時大街小巷最時髦的中分發型,略顯蒼白的皮膚,點綴著茂盛而濃密的胡茬,隻是那雙眼睛冷得讓人受不了,大而深邃。
“你有種說不出來的氣質,是我喜歡拍攝的類型。”卞福揚了揚手裏的相機,眯著眼睛看著謝小微,“吃完飯到我工作室去看看給你拍的照片,做我的模特都是會有酬勞的,但是我的現金放在店裏了。”
第一次被異性請吃飯,謝小微既害怕又緊張。爸爸已經一個月沒有寄生活費來了,不知道當攝影模特的報酬能有多少。