她臉上的淚痕還未幹,她眼中還殘留些許絕望傷痛的餘韻,使得她這抹笑顏,像帶雨梨花,淒清嫣淺,看不出是悲是歡,讓擔憂掃視兩人的青草一顆心仿佛沉入黑暗海底,哇地一聲大哭出來。
青草像一震淒風苦雨過境,飛奔到青白身旁,攥著她的衣袖嘶哭道:“阿姐,你別嚇我好不好,你這樣子,郎君也會瘋掉的。阿姐……”
青白看著她擔憂的急切模樣,心中酸澀,卻又有一股暖流蘊在心間,溺愛地看著這個性格單純卻又好似什麼都懂,卻又什麼都懵懂的可愛妹妹,柔聲道:“傻丫頭!阿姐好得很,阿姐沒瘋。”
青草哪裏相信,焦急中想呼喚郎君,眺目一望,卻看到青柯雙目泛著幽光,正一口一口撕咬著那截斷臂,儼然沒有半分人性可言。
青草旋即愣住,腦中好似有億萬鈞雷霆轟鳴,讓她渾身顫栗不止,痛不欲生。目中那抹希冀之光漸黯,變得空洞麻木,茫茫渾濁,顫栗的雙腿再支撐不住整個甚至,忽然跌坐在地,埋頭失聲痛哭。
青白看得好不心酸,蹲下身把青草攬入懷裏,柔聲安慰道:“阿姐真的沒事。”
青草終於注意到青白言語中的平靜,急忙抬頭打量青白,見青白眼神溫柔神色平靜,全沒有一點瘋癲樣子,終於放下心來,委屈可憐地道:“阿姐,你剛剛那樣笑,嚇死我了。”
“阿姐隻是忽然想明白了些事情而已。”
青白輕撫青草柔順秀發,把下巴枕在她頭頂,看著一口口吃著手臂的青柯,幽幽道:“這世上,哪有什麼由始而終支撐人一輩子的信仰,縱然有,那也已經不是信仰,而是魔障了。信仰不神聖,之所以可貴,是因為它總能為人找到活下去的理由。一個不能讓自己活著的信仰,阿姐怎麼會因為它而瘋掉?所以啊,阿姐沒有你和大哥想的那麼慈悲善良,阿姐和花辛命一樣,有親疏遠近,舍命也是分人的。”
青草順著她的視線看過去,看著吃手臂的青柯,擔憂問道:“那郎君呢?”
“他呀!一直把自己當做死乞白賴離經叛道的刁民,才不會有什麼心理陰影,他隻是覺得愧對咱倆,才會如此矛盾。咱倆相通了,他就會好的。”
“能好起來麼?”
青草是單純,但不傻。
“郎君會振作起來,但心裏的傷痛和愧疚……隻怕一輩子都痊愈不了了。”
“這份愧疚不是給草兒的,草兒也不需要。一家人攜手同行,父母吃盡了苦難、兄長吃盡了苦難、依舊不得已不由己不得不顛沛,妹妹跟著吃苦,是天經地義的事情,以後日子好過了,百倍千倍的還回來就是。
但禍害別人家閨女跟著自己吃苦甚至吃人,不是個有擔當有骨氣的爺們所為。
郎君對阿姐的愧疚,會用一輩子來還。
可是……辛命姐一定會來妖界的,到時候麵對鐵了心彌補阿姐的郎君,她又該如何自處?
郎君何止愧對阿姐一人,他是連辛命阿姐也一起負了啊!”
青草在心底低低呢喃,不覺由濕了眼眶,她微微仰頭,眺望遠方那紅日金海遠山,說不清是憧憬還是迷惘:
“義父是如此,郎君也是如此,這一對父子嗬!
草兒的那個和父親郎君一樣有擔當的他,又會在哪方哪界出現,讓草兒遇到呢?”
她這般呢喃心語,不由得癡了。
……
……
青柯的心是涼的。
吃完了一截手臂,也隻是覺得心更加涼而已。
直到體內充盈的寒氣從毛孔溢出,青霜寒霧一般繚繞著他蘊而不散,把周圍的野草都凍起一層薄薄的寒霜,他無意間撇到那些薄薄的霜色,才幽幽回神。
他看向依偎在一起,眼神溫柔看著自己的青白和看向遠山的青草,心中微微抽痛。
溫柔的、憧憬的、迷惘的潮濕的眼……
這樣的與自己親近的女子眼神,最令男兒卑傷。
也最讓男兒奮發圖強!
很早以前青柯就知道,男兒的脊梁和膝蓋,可以彎可以跪,但不能折。
因為還得撐起撐起妻兒父母的天。
哪怕是光棍一條,也隻有踮起腳尖伸直脊梁,才能越過圍牆偷看寡婦洗澡。