衛後看著雲皇圖那僵硬空洞的無神目光，想起二十年廟堂名利場裏各色嘴臉，幽幽一歎。
荀遠來到她身側，摟著老妻肩發，感慨說道：
“以前獨身一人遊曆時，以為這世間，隻有窮苦百姓會被生活苦難、理想艱舛、命運不公，以及來自權貴的壓榨迫害活生生逼瘋掉，後來遇到你，才知道官宦巨賈門閥世家，懸梁跳崖縱火***的也多如鯽鯉，帝王家養兒如虎狼，為了帝位世代相殺，記在史冊上流傳野史中的皇儲皇子死亡數字都觸目驚心，那些被抹得幹幹淨淨的更不知有多少！
老師他們總嘮叨青蒼大善，青柯心底六分炎涼三分惡毒，隻有一分善心，身邊卻跟著個死心塌地的善良青白，總愛叨念‘六合原是個情世界，眾生與之相樂苦……
既然這青蒼有情，蒼生亦皆有情，緣何不造個好點的人間，要把這世道變成一個世世代代等級森嚴圍城高築的名利場？
窮人想富，富人想權，當權者都想權傾天下，到頭來人間盡是憤怒嘶哭、瘋癲麻木、血流漂櫓……
不死於無名，真的比命情還重要嗎？”
衛後扭頭看向荀遠，一如韶華未央之時，最愛看他書生意氣憂國憂民時一板一眼的認真癡傻模樣，隻是哪怕修道有成歲月無盡，兩顆心卻終究被這二十年悲苦折磨老了，做不回當初那個調戲他傻不拉幾小良子，再指指點點罵罵咧咧解惑的小昭兒，柔柔笑道：
“或許不是為名，也不是為利，而是為天命兩個字而已。當發現命運高懸頭頂，不受自己主宰，卻又人人都想做那天命所歸時，這一切就已經注定了。
當官的把權力牢牢攥在手裏，卻又濫用權力。
商賈巨富把財帛命脈壟斷在手裏，卻又揮霍無度。
千年世家把智慧牢牢鎖在書櫃裏，卻又喜歡著書立學賣弄風流。
文聖世家瞧不起以武開國的帝王，卻削尖了腦袋想擠進廟堂中。
帝王家瞧不起富可敵國的巨賈，卻不得不依仗他們的財力。
富商巨賈財大氣粗，瞧不起文縐縐的文聖世家、瞧不起金玉其外敗絮其中的帝王家，卻不惜耗費巨資把兒孫往文聖世家裏塞，以圖塞點學問在腦袋裏，再去廟堂中顯擺風流。
如此矛盾重重，哪裏是真為名利了，其實歸根結底，都隻是想標榜自己是那天命所歸而已。”
她說完偏偏腦袋，嘟嚕道：“不過，這天命所歸四字，似乎也算種大名吧？”
荀初素荀餘雪姐妹站在兩人身後，看著母親在父親麵前賣弄這女兒姿態，無法把這副形象與她們心中那個威加四海的絕世女帝聯係起來，姐妹兩四目相望，詫異不已，一抹笑意卻同時爬上眉梢。
或許，這才是娘親的本性。
她們姐妹這樣想著，兩老夫妻這樣溫存著，仿佛全然看不見雲皇圖那塌天而落霸烈如魔的身影和那道濃暗如墨的混沌光柱。
似乎一家團聚，這人間就全然與她們無關了。
荀遠輕撫衛昭直順發絲，問道：“你就不擔心雲皇圖亂了天機？”
衛昭眯著眼感受他老手撫弄，不屑道：“一個連人都不是的傀儡，能翻起什麼浪花，隻要星耀不出，別說我，哪怕是青柯都無需出手，青白丫頭一個人就能結果了他。”
“可星耀一定會出來，青柯那護犢子的德行，也不會讓青白丫頭犯險。”