雲不羈躬得更低了些，依舊堅持道：“先生，世家門閥聖地不肅清，便會再繼續禍亂人間千年萬年，不知還要禍害多少百姓。況且，護犢之情，人皆有之，我們若執意清除世家門閥，他們隻會拚命從我們指縫間尋找後代生存之路，就算他們不顧家族黨林傳承，真打算毀滅人間，也當是挑選最最富庶之地，隻要咱們分守各大城鎮，就能將危害降至最低，請先生首肯。”
青白聽著這話，雙目似蘊著淩厲劍光，死死盯著雲不羈頭頂，呼吸劇烈起伏難以平靜，張口想訓誡些什麼，卻終究化作幽幽一歎：
“最低……是多低呢？
還沒當上帝王，就先生出了為國舍家情、為千秋舍百姓的大義，雲不羈，你果然比雲不歸更適合做帝王啊！隻是，這樣的帝王，為我青白所不恥，相信無論是衛後，還是雲不歸，也都羞於為之。
國柞未亡，無論是為了千秋萬世還是一己之利，舍棄百姓的帝王，都該當萬死。你還未稱帝，還是我摘星院的弟子，我就還是你的先生，就還有資格教訓你……”
青白的語氣忽轉嚴厲，“你給我聽好了雲不羈，國是百姓的國，太平是百姓的太平，千秋萬世是百姓的千秋萬世，舍了百姓，這一切美好的詞語都是狗·屎！都隻是你心中的欲望。
為了心中欲望可以舍棄百姓，還有什麼不能舍的，是不是為了南朝，也可以舍了南廂，有一天為了你的帝國太平，可以舍了整個摘星院？你和那些壓榨百姓的世家門閥勳貴，那些把世人當豬玀螻蟻愚弄的士大夫，那些奉行弱肉強食叢林法則的北地畜生，有任何區別？
他們枉化形為妖，枉大智近妖，而你枉為人子，枉為人帝，你何必還去肅清他們，你應該把他們都收歸麾下，成就你千秋帝王夢想！”
雲不羈冷汗津津，瞬間濕了背脊，躬下的身子急劇顫抖，終究是承受不住，猛然跪了下來。
雙膝才剛著地，便被青柯一腳踹飛老遠，依舊不敢起身，隻是匍匐於地，連續三叩，直起上半身，肅然道：“弟子知錯了。”
“哪裏錯了？”
青柯這四字幾乎是咬著出口，殺機隱現。
他敬衛後，敬雲不歸，卻從未敬過他們的身份，隻敬他們的情懷，可一旦雲不歸表現出如此帝王野心，他也會反目殺之，絕不讓其毀了衛後二十年嘔心瀝血舍情舍愛創下的局麵。
“弟子肅清世家門閥的心懷無錯，為千秋謀也無錯，但弟子身為皇儲，心中有國有家，卻無百姓，大錯特錯。雲不羈謝先生教誨！”
青柯死死盯著雲不羈，想從他眼神表情裏看出些不情願來，可雲不羈麵色肅然正氣，雙瞳裏那絲悔意無比真誠，並漸漸明亮，青柯深吸一口氣，平複心中熾烈殺意，問道：“還明白了些什麼？”
雲不羈答道：“弟子以前以為，站在百姓的角度想事情，帝王會變得庸碌無能。現在弟子才明白，若站在以往那些帝王的角度想事情，百姓就再不是百姓，而隻是些不可或缺的棋子。
隻有忘卻帝王和百姓，站在人的角度，把人當人，以法度禦國祚，以良心謀事情，才是真正的人間大道。”
“好一個‘把人當人，切不可忘了良心！’”
青柯以審視的目光直視雲不羈：“
青白是以老師的身份訓誡你，而我，是以一個百姓的身份，對你這個帝王說說百姓的想法，國家富有不是富有，民有其勞不是太平，經世濟民的經濟，核心還是百姓，民有其勞且富有，富有而不擔心被剝削，才是太平。
太是包容、是覆蓋、是所有、是未有盡時，是人恒立天地的良心；平是平等、是公平、是公正、是幸福安穩。
百姓似水，帝王是那大江大河的流向，太平是那汪洋滄海。你若敢斷水截流，百姓便能斷你的源頭，哪怕翻山越嶺艱難改道，也會從新尋到他們的領頭浪花，再刨出一片河床。萬水終究歸大海，但可以有無數流向。
這世間，隻有人敬人、敬人情、敬公平法度、敬先驅情懷，但絕沒有人敬強權。
希望你稱帝之後，記住你今天的話，把人當人。”
雲不羈默然叩首，再三拜，驀然跪立而起，脊梁如劍，似那天地之心，沒有回答青柯，也沒有許下宏願誓言，亦不去仰觀冥冥青穹，隻是環視這遼闊人間，懇求道：“請先生教我，當下此局，如何保百姓萬全？”