娜娜之死3(1 / 1)

娜娜之死3

不久,丈夫離職回到本地工作,我們一家三口團聚在一起。有一段時間我以為娜娜的事情就這麼過去了,但它似乎在我心底留下一道悲傷的模糊影子,使我無論如何無法再次將柔情賦予我的兒子。再過了些時日,兒子上了小學。有一天他撿了一隻流浪貓到家裏喂。

“媽媽,你喜歡它嗎?”

一隻貓。

仿佛有什麼東西在奮力地從記憶中湧上來,我沒有回答他的問題。兒子深情地摸它的頭,給它洗澡,帶它去醫院打針,甚至花光自己的零花錢給它買貓罐頭。

我默許了這種行為。但我知道他要討好的人從來都不是那隻貓,他做這些事情的時候,始終在緊緊地盯著我。

可正因如此,我還是無法原諒他。他從未真正懺悔過,他不知道自己錯在哪裏,他想要做的隻是逃離懲罰,讓自己得到解脫。而我,我從未如此透徹地看懂過任何一個人,除了他,我的兒子。

我看到的一切讓我膽戰心驚。

“媽,你看它多可愛。”終於有一天,他不耐煩繼續演戲,對我說道,“我們叫它娜娜好不好?”

兒子的眼睛清澈見底,那是一對孩童的眼睛,它們暴露了最徹底的挑釁和惡毒,沒有一丁點掩飾。我震驚地看著他,全身發冷。

“好不好?”他笑著重複道,胖胖的小手撫摸著小貓的脖頸。

我木然站在那裏,直到丈夫把兒子關進他的房間。小貓摔在地上,“喵嗚”叫了一聲,然後艱難地挪到我腳邊,討好地蹭著。

丈夫把它抱起來,關進陽台上的貓籠。“我明天就把它送走。”他回來的時候,堅定地對我說。

或許是我持續多年的冷漠終於激怒了兒子——我這樣安慰自己。他報複了我,然後我寬恕他,這事情本該就此結束,我們還是快樂的一家人。誰知從那天晚上開始,娜娜在我的夢裏出現。

一個夢接著一個夢,一個夜晚接著一個夜晚,主角都是娜娜。它有時候會變幻毛色,有時候甚至都不是一隻貓,而是一隻小狗,或者是兔子。可不管它變成什麼樣子,我都知道它就是娜娜。夢的開端總是美好的,那個毛茸茸的小家夥,有一對又大又圓的眼睛,蜷在我身邊睡覺,就像我會為它遮擋所有的風雨。然後我總會因為某種原因,不得不離開一下。我不想走,回過頭看著它,它在睡覺,小爪子蹭著自己的臉。

“娜娜。”我呼喚著,然後它會抬起頭看我最後一眼。

我們都知道這是最後一眼。

夢沒有結尾,我不得不離開家,在恐懼中越走越深,最後掙紮著醒來,全身被冷汗浸透。

終於我丈夫發現了這件事,他問我是不是做噩夢了,我告訴他,我夢見了娜娜,一直夢見它。

他決定帶我去看心理醫生。

這未免有些小題大做,但他非常堅持。我在醫院的走廊裏等他,隱約聽到他和醫生的對話。

“我以為她已經走出來了。”

“對於女人來說這太難了。”醫生說,“最近你們家裏有沒有什麼特殊的事情——可能會讓她記起當時的狀況?”

“哦是的,是我兒子,他養了一隻貓……”

他們的聲音漸漸輕了下去,然後我又單獨同醫生聊了聊,他問了一些娜娜的情況,他讓我告訴他娜娜的模樣,還有它在夢裏做了什麼。起初我還能順暢地說話,但是到了後來,語言卡在我的喉嚨裏,就像那裏有一道高牆,我怎麼都沒有辦法把詞語搬送到牆的另一側。

醫生的決定是讓我“麵對這件事情”。

這聽上去很荒誕。很多家庭都麵對過寵物的死亡,我隻是反應稍微激烈了一些。這可能是因為我是一個充滿愛心的人,也可能是因為兒子充滿惡意的表演讓我對他極為失望。

他是一個天生的惡魔。

——“我們叫它娜娜好不好?”

我幾乎還可以聽到他的聲音——這個凶手!他沒有為自己的行為付出代價,而我竟然無法懲罰他。

“你需要麵對這件事情。”醫生說,“麵對事實。”

他說我需要住院治療。我拒絕了。這不是心理診所,這是精神病院。

“我沒病!”我對我丈夫說,“我隻是做噩夢,你們簡直不可理喻!”

丈夫乞求地看了一眼醫生,後者無聲地搖了搖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