親愛的大地（組詩）
北中國詩卷
作者：張作梗
懸浮
陷阱從草叢中彈出。
地平線下墜，壓住發灰的天空。
回憶與忘卻毗鄰；而經驗，
來自一個越綰越緊的繩扣內部。
池塘，蓄積的如果不是水，
而是詞語；如果樹，
長出的不是樹葉，而是風——
從一麵裂隙叢生的鏡子中，
他如何看見他那張遙遠而真實的臉？
一個卷曲的喉嚨描畫著他的美聲——
他從未與他的身體重合，
也從沒有與他的影子對稱。
藉著烏雲和穿行其間的月亮，
他幻想懷上一場三月的雨水；
——大地像一張床板，從身下抽走，
他的夢懸浮著，始終
與他隔著一個現實的距離。
忽略
你關注一個陌路人的眉毛嗎？
嘴巴嗎？鼻子嗎？
你頂多模糊記得他蓬亂的
頭發。還有他臉上可能的表情。
這就是你忽略世界的方式；
這就是你不曾說出但
言辭，已通過了嘴唇。
——它與你隔著一層絕緣膠布的
距離（假如你是一根金屬線）。
除了愛、慵懶、厭倦，春天還有其他的
計算方式嗎？
你匆匆走過自己：自己的月台、
地鐵。自己的終點——
好像一切遠方都是自心上始發；
好像，你偶遇的所有
陌路人，都是另一個自己。
你回到親人身邊，回到祖國、
淚水和方言身邊。
然而，當所有的嘴還是以前的口型，
說出的話卻早已變味——
你試圖努力記起，
其實是在更快地遺忘。
臉
岸。落日。河水以及河水的
流動，構成了我此刻的臉——
這臉漂浮著，
自水中睜開一雙死魚的眼，窺視著我。
然而，如果它流動，流得足夠遠，
或者它靜止，從下墜的
靜止中，一點點沉落水底，
脫胎於有形的這張臉，
將歸於無形的水的麵具。
岸，悄悄移開我的身體；
而落日卻像鐵錨，拴住我的影子。
在河水以及它的流動中，我取下我的臉，
我又抓緊我的臉；
我放逐我的臉，
我又以一脈水線，及時收回我的臉——
慢慢，自隨之而來的暝色中，
我看見我臉上波浪迭湧，
一條河像天空，站立在我的身體中。
親愛的大地
極有可能，大地是我們生息繁衍的
最後一層屏障。
撤走它，我們將變成紙人、稻草人、空心
人。
我們的肉體，將因無所依附而
掉進靈魂的深淵。
從膜拜一粒種子到追逐一隻飛鳥，
我們短促的生命，被土地孕育得多麼漫
長。
我們繁殖、分裂、異化、同構，
像一滴偶然憩歇在高壓電線上的雨，用
終將不免的墜落，
編織著破碎的一生。
如果大地是一塊跳板，借助它，
我們飛身一躍，或許會落在別處。
然而，當我們的骨架散了，腳踝骨崴了，
思想，穿了一個小孔，
依然是一低頭，就能找見的大地，
在老地方等著我們，接納並給我們精心
的嗬護。
極有可能，正如那些聖賢所說——
天空是個好去處。
然而，如果大地不為我們準備最後的歸