老天選出的孩子
“我看了好幾遍筆錄,有件事一直想不通,為什麼你沒有殺了那個女人呢?”
檢察官問我。跟過去一樣,相同的問題,我不想回答。說出來的話可能可以獲得減刑,公設辯護人那個禿頭老爹大概已經講過一萬次了。可是我看就算說出來,大概也沒人能夠理解,因為就連我自己都搞不太懂,實在沒辦法。
“你不殺她的動機很奇怪,說來聽聽吧。”
檢察官並不討厭,為什麼呢?因為他跟叔叔長得很像,以前隻有叔叔對我好,在他當清潔劑業務員的日子經常騎摩托車載我,真是一段美好的回憶。
“好吧,那就像過去一樣,先來確認事情的經過,如果想到什麼要補充的就說,好嗎?”
檢察官開始念筆錄,我的名字是——紀行,家住崎玉縣所澤市河和町3-12-5號。我對這個地址沒有任何留戀之意,我討厭它,憎恨它,或許我真正想要殺掉的是這個住址也說不一定。
關於這個地址,在我上小學時,它還不是這麼念的。那時候它讀起來,有郡有村有巷弄,可是沒有數字,是個百餘戶人家聚集的鄉下地方。西武集團開始開發此地是在我讀小學三年級的時候。
“這裏記載著,你憎恨父母,我不太清楚是怎麼回事,可不可以再說一次?”
我的老爸是贅婿,是個高中學曆的修車工。老媽是村裏地主的女兒,畢業於崎玉一所大學的藥學係,一個直到三十四歲都還是處女的醜八怪。老爸有前科,為了無聊的打架而被關了八個月。老爸長得又高又帥,之所以會和比他大七歲的醜八怪結婚,是因為這樣可以成為小藥局的老板。如果我遺傳到老媽的頭腦和老爸的長相該有多好,那樣的話,今天我大概就不會在此接受檢察官問話了。可惜事實正好相反。
本人在此敬告全國大眾,生兒育女之前請一定要考慮清楚,醜八怪配笨蛋更需深思熟慮。
“你開始憎恨父母,是從你們家店麵擴大時開始的嗎?”
當年電車路線延伸經過此地,公寓、國宅、別墅、遊樂園、郵局,以及小鋼珠店紛紛出現,老媽便開始擴充店麵。老爸負責收銀,老媽則在調劑室配藥,當時化妝品和清潔劑等都已經賣得比藥品要好。
老爸是個好色的窩囊廢,跟老媽那種女人都可以上床,我覺得他一定是個超級大色鬼。兩人經常吵架,老爸會偷收款機裏的錢,去打小鋼珠,或是大白天喝酒,要不就是去川口的桑拿店。老爸經常揍長得像老媽的我,他或許是恨我吧。
“因為你是老天選出來的孩子呀。”
老媽經常這麼對我說。我完全不明白為什麼自己是老天選出來的孩子,我沒有任何長處,上了國中還沒學會怎樣倒翻上單杠,不會遊泳,是個近視眼,換過十幾個家教老師,再加上喜歡甜食,體重高達九十八公斤,身高隻有一百七十三公分,我好像天生就是個要遭受虐待的人,可是老媽卻說我是老天選出來的孩子。
我覺得老媽很可憐,老媽對老爸的所作所為忍氣吞聲。雖然覺得可憐,可是她長得實在太醜,沒辦法招人同情。
搞不好我比老爸更憎恨老媽,忍氣吞聲過日子的人會令周遭的人也不愉快,我是這麼認為的。人類沒有忍氣吞聲過日子的權利。
“你第一次見到佐久間恭子是在一九八五年一月十五日,也就是成人節1那天,這一點沒錯吧?”
佐久間恭子是一位三十二歲的婦人,平日教授洋裁2,愛玩,是店裏的常客。我雖然在讀高三,卻已經要迎接成人儀式了。我很少去上學,我才不要去那種學校受虐。不過我也沒有去別的地方,不去溜冰場不去滑雪場不去電影院不去書店或者章魚燒店、遊泳池、麥當勞和肯德基,還有樂天利3;也不去西友超市、伊藤洋華堂,或是所沢PARCO4。
我是個一無是處的人。我無法想象讓自己肥胖醜陋的模樣暴露在別人麵前。我成天待在店裏,有時會代替老爸坐鎮收銀台,有時會掃掃地,不過最喜歡的還是跟佳麗寶和高絲的售貨小姐聊天,尤其是高絲的光代小姐。她是個二十六歲的美女,跟老媽站在一起的時候,實在令人無法相信她們會是同一種生物。如果說光代小姐是無尾熊寶寶的話,老媽就是筋肉人了。
光代小姐未婚,可是謠傳她正與一個大人物交往,大家都說他是個政治家。這似乎是真的,因為光代小姐經常談起一些我從來不曾聽過的餐廳美食,有一回甚至還有輛黑色玻璃的奔馳開到店門口接她。
不用說,光代小姐根本沒把我放在眼裏。雖然人家不把我放在眼裏,但我還是喜歡她。喜歡歸喜歡,可有時,我也會覺得自己僅僅滿足於跟光代小姐談話是件淒慘的事。這其實很可悲。
成人節,也是那樣可悲的一天,當時光代小姐和高中剛畢業的十八歲售貨員聊到了性事。
“你還真反常,竟然第二次就覺得舒服,哪像我直到最近才終於知道什麼是高潮,最近噢……”
她們聊著諸如此類的話題,我在一旁笑嘻嘻地聽著。看到我一臉笑意,光代小姐哼哼笑了笑,說道:“紀行長得又胖又醜,八成還是處男吧?”聽到這句話,我臉上的笑容依然沒變。
“你還是處男,對吧?”
十八歲的化妝品售貨員哇哇叫著“處男好惡心啊”,她似乎很開心。
“前輩,我看過,在《微笑》雜誌上麵,不對,好像是《新鮮》吧,聽說長得又胖又醜的男人,大多是變態,那個,喜歡被綁,哎喲,用鞭子,哎喲,喜歡挨打,有很多這種變態。”
十八歲女孩又叫又跳的時候,我的笑容消失了,臉紅到了耳根,心裏覺得很害怕,不明白人家怎麼會知道。我就是一個變態,完全正確。我是受虐狂。我經常一邊幻想光代小姐穿著高跟鞋踐踏我的臉,一邊打手槍。
就在情況最惡劣時,佐久間恭子來到了店裏。
“夫人您來啦。”光代小姐和十八歲女孩都笑著上去招呼,上前黏著佐久間恭子,希望她能購買高價的化妝品。
佐久間恭子比不上光代小姐,但見慣了老媽,讓我覺得她也算是美人一個。她眼角有些往上吊,口紅塗得像是非洲土著那麼紅,腳上蹬著很高的高跟鞋,拿著兩手都快抱不下的化妝品。佐久間恭子來到收款機前,直直地盯著我。
你長得還真醜啊,她的眼神仿佛這麼說道。我一看到那眼神就勃起了,因為我個人認為同是變態之間會彼此傳遞類似電波的東西。
自那一天起,我開始偷收款機裏的錢,跟蹤佐久間恭子。佐久間恭子的地位介於光代小姐和老媽之間。“介於超級醜八怪與超級大美女之間的已婚婦人都是變態”——這是我個人定的法則。
佐久間恭子住在車站前的高級公寓,有一個十歲的兒子和一個七歲的女兒,先生是證券公司職員。通常,將先生與兒女送出門後,她會前往位於車站大樓十樓的洋裁教室授課,每周一三五有課,二四六則在家中縫製衣物。我每天都撥惡作劇電話過去,剪下SM雜誌裏的照片寄給她。我的手上還沒有佐久間恭子是性虐待狂的證據,但我認為她隻是隱藏了起來而已,就如同我沒有表現出自己是受虐狂一樣。