聽完這個故事,我鬱悶了很久,因為每個孩子都能輕易地從父母口中聽到這個故事,而我卻很難。假如我當年不問父母,而是問鄰居的叔嬸,早就聽了很多遍了。
也許,父母當年生我的時候,忘了掛紙燈籠,他們一定認為我是討債鬼投胎。
我繼續成長著,初中考上了縣一中,必須借住縣城小姨家裏,有一天聊起這個故事,姨父一次性解開了我的心惑,但又牽出了家中的另一宗至今未解的懸案。
姨父說,當年我是在外公家出生的,我媽肚子開始痛的時候,奶奶特意送了白紙燈籠過來,外公也掛到了大門口。到了晚上,外公出去燒燈籠,才發現燈籠壓根沒了蹤影。這下全家人都憤怒了,因為紙燈籠必須在我麵世後才可以燒,早一分鍾都不行,原因是要確保還債鬼投胎成功。
這顯然是有人居心險惡,用此等下作手段來詛咒我們家將出現一個討債鬼,這意味著全家人的幸福生活終將毀在我手裏。
姨父接下來說,你出生那天,我也在,知道這事後,我做過調查,雖然沒得出結果,但我相信不是村裏人幹的。農村人雖然迷信,但基本善良,並且,燈籠是在當天中午失蹤的,你外公家在村尾,不是來串門的,根本不會走過。再者,在失蹤的那段時間裏,我和你小姨在塘邊釣魚,根本就沒見有人來過,所以說啊,此事很蹊蹺。
我說,姨父,你說了半天,全是廢話。
姨父說,怎麼會是廢話呢?你沒聽出結論嗎?
我搖頭,姨父敲了一下我的頭,故作神秘:“小子,好好琢磨吧。”
高考前一月,母親病了,父親當時在北京學習,我決定回家複習,還能照顧母親,因為奶奶也老了,幹不了太多家務事。
母親不知怎麼就知道了我的打算,委托村裏人打電話給小姨,務必阻止我回家,一定讓我在學校複習,還撂下狠話,考不上大學也不用回來了,就在縣城複習到明年再考。
我對母親這個決定很不理解,但我服從了,那幾個禮拜我甚至都沒有去小姨家,就在學校拚命複習。臨考前兩天,我去小姨家,發現小姨一家不在,隻好悻悻回校。
就在考試前一天,姨父來了,把我接回家,給我做了一桌子好吃的,我當然不客氣,因為明天要考試,連續兩天吃飽喝足,考得也不錯,後來的錄取證明了那兩天的功勞。
第二天我走出考場,因為完成了人生最重要的一場考試,長達幾個月的緊張和壓力一掃而光,那天下午的夕陽看起來無比燦爛……而小姨在考場門口接我,臉色蒼白,兩隻眼睛腫得像桃子,她把我從考場直接拉到車站,在車上,小姨給我換上了孝服。
在那個擁擠的車廂裏,我揪著身上的孝服,胸口仿佛被炸成了碎片,忍不住嘔吐起來……
母親是在高考前三天走的,後來我想到,母親當時連親自打電話的力氣都沒有了,可見病情多重,當時我怎麼沒有想到呢?
母親出殯的那晚,姨父對我說,那個紙燈籠是你媽藏起來的。
我問,你怎麼知道的?
姨父說,你媽臨終前說的,她說這個秘密不能帶到棺材裏去。
我頭腦一片空白,這才幾天,我甚至就憶不起母親的臉孔了。我問姨父,我媽這麼做是為什麼啊?
姨父盯著我半天,說:“你真不明白?”
我搖搖頭,渾身無力。
姨父歎了口氣,說:“小子,你記住了,你就是討債鬼投胎的,這也正是你媽對你的期望,她想你成為李白,那才有出息。”
葬禮那些天,我一滴眼淚都沒有流。兩個月後,我登上了去大學的火車。晚上,火車在群山中穿行,鑽過一個個的隧道,車廂裏熄了燈,車裏車外都黑漆漆的。
突然,我看到山路上隱約出現一個白色亮點,一跳一跳的,我盯著它,覺得它像一個我熟悉的什麼東西。
像一盞白紙燈籠。
那是一個正在連夜趕路去投胎的還債鬼嗎?在那個黑暗的夜晚,我突然失聲痛哭……