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多年以後,尕一刀在一個陽光明媚的午後,坐在竹木太師椅上,望著蔚藍的天空打個懶洋洋的哈欠。身後二道門檻幽靜昏暗,過堂風刮來,滿院子裏則落了一層秋後殘葉和土渣子。似乎想到了什麼,隻把某個記憶悠悠地飄遠。
也不知是個什麼年代,飯後沒事幹時,總有一方人習慣性地去串門子。往鄰家的炕席上盤膝一坐,掌櫃的不用吩咐,黃臉婆就會在炕上架一張漆刷梨木四方小桌。朱木桌上老三樣:一碟子油餅,一碟子涼拌熟牛肉,一金壺滾燙的開水用來泡熱茶。風沙常年彌漫著的黃土高原上,盛產枸杞和山棗,鮮綠的茶葉裏不止沉落這兩樣,還會咚地一聲往進去溜一塊兒冰糖。
看似滿足的,也是這樣的條件,西域之地本就荒蕪和貧瘠。
這個地方,人們熟知的是一望無垠之黃沙,行走在沙漠裏的一隊駝商趁著天近黃昏,經過了大沙漠,來到了綠洲地界。綠油的草坪,長河落日圓,碩大的紅陽耀出個萬千金輝。兩側大峽穀萬仞峭壁,紅疆泥土質堅硬如石。山頂上,約有一群百餘馬匪側馬疾馳,揮舞著手中腰刀,嗷嗷地叫。馬兒卷起塵沙,土霧彌漫,萬馬奔騰中各有鮮活;野狼般呼嘯而來,穩穩刹住陣角,立在懸崖前。這些馬匪通常穿著黑衣,坦胸露肚,膀大腰圓,下身穿一件黑綢子大襠褲,把褲腿紮起,腳蹬圓口黑布鞋,一旦哪裏有紅貨,這樣的裝束最適合打家劫舍。
帶頭的馬匪鶴立雞群,手攢一根銀光閃閃的馬鞭,鷹隼一樣巡視著下方集市時,隻要身後有人還敢嗡嗡說話,不長腦袋,不整裝有素,隊伍是不容的。帶頭的馬匪就會立馬給上個顏色讓手下這個雜碎知道:國有國法,幫有幫規。敢在太歲頭上動土,我就把你的皮剝了。
跳下馬來,大踏步走到這個馬匪跟前,一把從馬上扯將下來,這個馬匪臉色驟變,知道自己做錯了,喋喋求饒,“他大,再不敢多說話了,再不敢多說話了。”
西域之地本就粗獷也粗魯,有些地區喜歡把爸叫大,千百年來,叫一聲大,甚覺親切。帶頭的馬匪不管你認錯不認錯,無規矩怎成個方圓?扯了馬匪一條腿,這馬匪全身則被黃土騰起。其他馬匪絲毫沒有同情感,有的隻是冷漠。既作馬匪,有句行話怎麼說的:多做事少說話。
一陣殺豬般地慘嘶響徹黃土高原上,這個馬匪被老大懸提崖前,頭下腳上,雙手亂拍亂舞不住地掙紮。往下一瞅翻轉過來的天地、蒼蠅般大小的牛羊,一個放牧人騎在馬身上,正唱著黃河流域中那盛行的花兒令:
尕漢子走在山川裏,
眼淚花花兒把心淹哈了。
走了走了走遠了,
剽黃騾子馱啥哩?
馱的是五穀和土疙瘩。
走了走了走遠了,
西域過來了馬匪軍,
沒了糧食沒了娘,
就怕咱家的閨女也被日踏了。
——歌聲飄蕩遠去,馬匪們卻絲毫不見動容。在他們眼中,打家劫舍隻是個營生。不幹這一行,你讓這一幫子人吃什麼喝什麼?夜晚光溜溜的炕席上,身勒紅肚兜的娘們兒盡管哭哭啼啼鬧騰一陣子,但霸王硬上弓卻代表了一代馬匪們的血性。
遇到這事,娘們兒多半是委曲求全的。倘若遇到有節烈的寡婦反而另眼相看。寡婦並不會哭泣,一旦有力的雙手哧溜一聲,很熟練地扒下寡婦的褲子——柔軟而鑲有金邊的紅綢褲,露出一半渾圓雪白的屁股蛋蛋,這寡婦就會和漢子在炕上大打出手。這事不光彩,羞臊之下,寡婦拳搗腳踢,切齒恨聲地悄然大罵,“不要臉的東西!你要用強,老娘死給你看也不答應。”手裏摸索了一把剪刀,捍衛著自己的尊嚴,直到罵個痛快,罵得嘴角噴有唾沫星子。等折騰夠了,白嘩嘩的雙膀子護緊胸部和滾圓的肚皮,蜷縮雙膝,倚在角落處,聲音撼厲,“幹啥哩?幹這事要雙方願意,老娘不願意,你豬變哈的有意思嗎?”
馬匪的濃髭油黑油黑,見過很多假裝正經的貨色,像這樣的娘們兒卻少見。既然不情願那就幹等,等你情願。每日好吃好喝伺候著,除了搶劫的日子,每當夜深人靜之後,就會在院子裏練幾路神鞭,打幾趟拳。每一鞭子隔空卷打、抽落,拍得土牆上濺起一縷縷飛塵,屋簷上的滴水亦碎裂擊飛。練到盡興時,元氣更加充沛,兀自不休,索性把身上所有衣物脫光,結實身影一掌一爪無不顯示著全身發達的肌肉。晃蕩著老二,雙膀子左右開弓,銅牆鐵鑄了的脊背皮糙肉厚。馬步一蹲,用脊背猛撞大地,震出一聲聲悶哼。擰身踢腿,雙掌收在腰畔兩側。扭頭一看草庵裏一隻無用了的釉黑水缸,一個箭步衝過去,搬了水缸,一個弓步,讓水缸緊貼右腿,雙膀子如螳螂般掛在缸口和底部,往懷裏猛地一較勁,啪地帶動一聲爆響,好大一口缸則被勁力夾碎。