第十三章

終於,春天的的確確來了。伊芙林娜躺在病床上,看到窗外臭椿樹上掛滿了嫩葉,樹頂上柔和的白雲映襯在天空蔚藍的背景上。大街上時不時傳來賣花女的叫賣聲。

一天,裏屋房門上傳來一聲羞答答的敲門聲,約翰尼·霍金斯走了進來,手裏提著兩朵黃色的萬壽菊。他長得又高大又魁梧,長滿雀斑的圓臉和他父親的一模一樣,隻是小了一些。他走向伊芙林娜,遞上那兩朵花。

“它們是從馬車上掉下來的,那人說就送給我了。我還是把它們送給你吧。”他大聲說。

安·伊莉莎從縫紉機前的座位上站起來,想從他手裏把花拿走

“這不是給你的,是給她的。”他抗議道。伊芙林娜伸出手接住了那兩朵萬壽菊。

約翰尼走後,她躺在床上默默地看著花。安·伊莉莎又回到縫紉機旁。頭俯在她正在縫合的兩塊布上。縫紉機哢嗒哢嗒的聲響在她耳邊像是拉米的鬧鍾的滴答聲。她感覺生命似乎在倒流,那個伊芙林娜,容光煥發又愚不可及,一剛剛走進屋子,手裏握著那黃色的花朵。

最後當她壯著膽子抬頭看時,她發現妹妹的頭垂下來靠在枕頭上,她靜靜地睡著了。她放鬆的手仍舊握著那兩朵萬壽菊。但很明顯這些花並沒有讓她回憶起什麼,因為就在約翰尼把花遞給她之後一會兒功夫,她就睡著了。這一發現使安·伊莉莎猛地意識到妹妹過去的這一段生活完全是一片廢墟。“我相信就連我都忘不了那一天的,”她想。但她很高興伊芙林娜把它忘得一幹二淨。

伊芙林娜的病依然照舊。有一陣她會突然地感到興高采烈,而過一陣,她又會陷入深深的虛弱中去。已經沒有辦法可想,大夫來的次數也越來越少。他每次走的時候,總是重複他第一次提出的善意的建議,即送伊芙林娜住院,而每次安·伊莉莎都這樣回答:“我想我們自己會有辦法的。”

巨大的快樂或者極度的悲哀都會給時間插上翅膀,對安·伊莉莎來說,時光就這樣飛速地過去了。在這段日子裏,一切都顯得有條不紊,她以一種堅定的微笑一天天地熬著。可是對這段日子裏所發生的一切,她似乎一無所知。夜色降臨後,她從店鋪中解脫出來,帶著活計回到伊芙林娜床邊。這時候陪伴她的仍是一種虛無縹緲的感覺,她似乎在不停地幹著一件連自己都不知道為什麼要幹的工作。

一天,伊芙林娜感覺好些了,便說想做些假花。這突然複蘇的興致使安·伊莉莎誤認為她會很快痊愈,便急忙取出腿了色的花枝花瓣、小工具和幾卷線,但幾分鍾後那活計就從伊芙林娜手中掉了下來,她說:“我還是等明天再幹吧。”

她再也沒提起過做花的事。但有一天,看著安、伊莉莎很費力地試圖給霍金斯夫人的春帽鑲邊後,她不耐煩地說,那帽子應該讓她做。一轉眼功夫,她就給帽沿裝上了必要的螺旋線,從而使這頂本來毫無生氣的帽子頓時熠熠生輝。

像這樣的時刻是很少見的,更常見的是整天無精打采一言不發。她能一連好幾個鍾頭躺著默默地盯著窗戶,隻有在那不間斷的咳嗽的時候,身子才會晃動幾下。這咳嗽聲讓安·伊莉莎聽起來真像是給棺材釘釘子的榔頭發出的聲響。

終於有一天早晨,安·伊莉莎從在床腳的座墊上跳起來,急急忙忙把梅林斯小姐喊下樓,自己則衝過黎明時分的煙霧奔向診所。大夫隨她一起來,盡他所能讓伊芙林娜脫離危險,他走的時候答應天黑前再來看看。梅林斯小姐連頭上的卷發墊紙都沒有來得及取下來,大夫一走,她也隨即回去了。隻剩下姐妹倆時,伊芙林娜喊來安·伊莉莎。

“你答應過我的,”她抓著姐姐的胳膊低聲說。安·伊莉莎明白了。她還沒敢告訴梅林斯小姐伊芙林娜已經改變了信仰,這似乎比借錢更加困難,但現在她不得不張口了。她追上樓去,在樓梯拐彎處把裁縫叫住了。