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你知道一法通則通萬法是什幺意思?”冷冷的話音在屋子裏響起,空氣的溫度也在迅速地下降。
“說的就是一但你明白了一個真正的道理,你就明白了所有的道理。”徐行恭敬地答道。
“有多少人一輩子練一件東西希望能達到熟能生巧的目的,所謂賣油老翁瀝油一線,可過錢孔而不沾,技惟手熟爾,隻不過任憑你用刀的技巧再好,也隻是一個工匠。你要努力的方向是成為一個用刀的大師,你練這把柳葉刀,若是隻能練到這個程度就隻能等死,與其讓你壞了我的事,不如我現在就殺死你!……”
冷冰冰的話語在小小的屋子裏回蕩著,氣溫已經仿佛降到了零下,徐行一邊出汗一邊偷偷地打著寒顫。
“你不妨好好想想梓慶削木為鐻的故事!”師傅頓了頓,語氣突然變得緩和一些,接著道,“若是你能從手巧再到心悟,從心引手,那才是真正的柳葉隨心……”
“是的師傅!”徐行輕輕走了出去,他的背上已經全是冷汗了。
……
徐行靜靜地坐在那個海波利樹下,任憑著海風吹起他的長發,他當然知道師傅說的是什幺意思,還是那個做夢喜歡變蝴蝶的莊周,他在《達生》中寫了一個[梓慶削木為鐻]的故事。鐻是春秋時代用來懸掛樂器的架子,上麵總是需要人來雕刻一些裝飾圖案。有一回魯侯發現那上麵雕的圖案異常精美,簡直是“見者驚猶鬼神”,不由得想問這是怎幺雕出來的。
當時那個梓慶就很認真的回答魯候:臣工人,何術之有!雖然,有一焉。臣將為鐻,未嚐敢以耗氣也,必齊以靜心。齊三日,而不敢懷慶賞爵祿;齊五日,不敢懷非譽巧拙;齊七日,輒然忘吾有四肢形體也。當是時也,無公朝,其巧專而外骨消;然後入山林,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見成鐻,然後加手焉。不然則已。則以天合天,器之所以疑神者,其是與!
說得簡單點就是不管你要雕什幺都要根據物體的本性來,世界上每一件東西都是天生為另一件東西準備的,你先要發現那是一個什幺東西,再把上麵多餘的部分去掉,這雕刻也就成功了!不過,這裏須有一個前提,那就是他對技術的把握,早已爛熟於心,否則,縱然你想得再好也隻是見什幺毀什幺,還不如什幺都不懂的人,他至少還會為別人保留一份施才的空間呢……
徐行自嘲地笑了笑,那這裏那些孩子是不是就是天生就來做殺手的呢?如果是,那為什幺有那幺多人已經長眠在此呢?如果不是,那為什麼要讓他們來到這裏呢?如果他們可以在外麵生活,那也許會生活得更加快樂吧!而自己到現在還活著,是不是說明自己天生就應該是個冷血殺手呢?
已經太多問題了,他用力甩甩頭,長長地歎了口氣,開始怔怔地看著那片遠方的海天一線,那裏最美,即有天邊的雲卷雲舒,也有海麵的浪花朵朵……
如果你認真看,那裏還有海鷗在上下翻飛,為著它們的生存在覓食,甚至也可以看到海豚突然躍起半空,彎成漂亮的弧形,再重重地砸進水裏……
那之後的一個月內,徐行再也沒有用柳葉雕一件東西,成天看著自己的手發呆,一個月後當徐行再把他雕的小人送到師傅那兒,他什幺話也沒有說,點點頭。
又過了一個月,在這個月的前三十天裏,徐行隻是怔怔地看著一塊石頭發著呆,這是他在海崖下的沙裏挖起的一塊奇怪的石頭,一塊很沉很黑的石頭。
[觀天性,形軀至矣,然後見成鐻,]他這三十天隻想著一件事:它將成為什麼!或者說這塊奇怪的石頭注定要成為什麼!
最後一天了,[然後加手焉],已經到了加手之時了。
徐行終於拿起刀子,輕輕劃了下去,接著就象那個梓慶的故事裏所說的,他把所有不需要的部分都去掉了之後,一隻長著長長獠牙的大黑豬如人般站立著,它的前腳輕輕扶著一支欄杆,眼睛怔怔地看著天空,眼中湧出兩行清淚……
海風吹過,海波利隨風輕晃,伴隨著沙沙的響聲樹葉也跟著飛揚不已,徐行甚至可以看見它的毛發仿佛也在風中輕輕拂動,每一個看到它的人都會感到自己已然身入白霜茫茫的秋夜,忍不住也想要抬起頭仰望那片高而遠的無盡星空……
……
師傅怔怔地看著這隻呆望著天空的野豬,好一會兒屋子裏都是一片寂靜,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輕輕讚道,“天合之器!你做得很好!”
接著把它放進一個千年黃楠木雕花盒子裏的一張紅緞子上,徐行知道那是他保管最貴重東西的場所……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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