MALL”裏生產出來的!
爸爸抬起頭,徐行看到他眼角的淚花一閃,直到過了很久很久,他才輕聲答道:“豬圈!就是野豬的監獄!它可以把野豬關起來,不讓他們回到野外!”
“什幺是野豬?”徐行知道什幺是豬,可是野豬他就不知道了,那個時候的《動物世界》裏沒有放過野豬的片子。
“野豬和豬的區別在於:野豬在吃飽以後還想去到處逛逛,而豬隻想躺在溫暖的爛泥裏呼呼大睡;野豬懷疑豬圈存在的合理性,而豬認為豬圈的存在乃天經地義,豬與豬圈的共存簡直天造地設,和諧無比;野豬在懷疑豬圈的同時還懷疑自己,它隱約意識到豬圈的法則並非為豬而製定,它冥冥中覺察到那用兩條腿走路的生物——人——才是法則的製定者,它甚至隱隱預感到了法則背後的陰謀和殺機。而豬從不會想到這些,豬們認為世界即是一個豬圈,世界萬物皆以豬為中心,而豬圈以外的一切都是可笑而荒謬的。”
爸爸的話真是深奧,他沒有想過他在和誰在說話幺?徐行隻是個四歲大的孩子,又不是南大哲學係的學生。
“野豬和豬注定不可能和諧地共存於一個豬圈,在豬的眼裏野豬簡直是一個謬種,是豬世界裏不可饒恕的原罪,盡管它們的祖先乃是野豬,它們仍然排斥野豬,就像它們排斥豬圈以外的世界一樣。而野豬也注定不屬於豬圈,野豬所具有的那些特質決定了它不可能是一隻豬,盡管它在豬圈裏的時候外表看上去和其它的豬並沒有什幺不同……”
爸爸陷入了的沉默,他的眼神在看著窗外靜靜的夜,仿佛那裏有著一隻野豬正在四處遊走……
“哦!那豬圈一定很壞!”徐行大聲地說道,打破了沉默,也打斷了父親的思考,孩子就是這個樣子,把所有的事物都分成兩種:好的,壞的。
仿佛這樣的世界就變得簡單了,他們也不用再去費腦子把大腦的皮層變得皺皺巴巴的了!隻有一些天生的怪胎,成天滿臉問號滿腦子問題一肚子困惑,最後要幺成了愛迪生或是愛因斯坦留名青史,要幺神經短路或是腦子秀逗多了神經病史!
爸爸隻是輕輕地摸了摸徐行的頭,沒有再說話……
房間裏陷入了長時間的沉默……正象十年後的現在,徐行和這一隻“特立獨行的豬”之間的長時間的沉默!
“有時候沉默作為一種標誌和武器,甚於冷嘲!冷嘲中裹挾的所有不屑輕蔑和譏諷刻薄,甚至懷疑否定,沉默中都有。冷嘲無法避免孤傲的入侵,從而使自己的心也變得堅硬冰冷,而沉默卻是將話語轉向了內心,將孤獨轉化為和內心的對話,將信仰表現為內心默默的堅守。”
徐行在一本書上曾經看過一段話,用來形容他和這隻豬之間的關係十分合適。
當野豬暫時無法逃離豬圈而不得不忍受在豬圈裏和其它豬一同生活或是同其它豬同樣的任人宰殺的命運的時候,它選擇了沉默。所以這一隻看著天空的豬一直沒有說話,隻是等著徐行的下一步行動!
徐行開始咬牙切齒,他想起那個大廚黑瘦子,他不正象他麵前的這一隻豬那樣靜靜地看著天空幺?
“難道他和它是親戚?!“徐行惡狠狠地想著,心裏卻有些發酸……
縱觀方圓十五平方米的整個豬圈,他遺憾地發現這居然是最後一隻豬了,如果不隻它一隻,如果今天不是他,如果那個大廚願意親自動手,……
徐行又想了那幺多個如果,可是在這個地火之島上沒有如果,在這個沒有如果的地方也沒有人可以選擇!
“誰說沒有不可以選擇的?!”徐行恨恨地想著,“那個家夥不是已經選擇讓我來替他做這樣的事幺?”他已經完全理解為什幺那個黑瘦子會那幺憂鬱地看著窗外的天空,就象徐行和這個島上很多人都會做的那樣,不是因為他也有一個失散多年的妹妹,隻是因為離著他二十三米的地方有一隻這樣的豬,一隻注定要在今天失去生命的豬……!
“怎幺辦?”徐行問自己,正象高爾基在他這個年紀時也問的自己,可是高老頭(不是那個高老頭!)正因為不知道怎幺辦所以才寫了《怎幺辦》去問全世界的人民,而徐行根本沒有時間去寫書,也更沒有人可以問!
天已經快要黑了,如果第一個菜炒好後沒有肉,那也許自己就更沒有選擇,因為自己更可能被埋到菜地裏腐爛,被細菌分解被自然降解,變成各種蛋白質氨基酸和氮磷鉀肥,然後後變成那些醜得象菠蘿的蘿卜和怪得象豆角的土豆,最後被人切成細絲做成菜放進人的嘴裏,……
想到這裏徐行不寒而憟,雖然風並沒有變大,可他突然覺得天突然變得冷了起來!……
“對不起!”徐行衝著那隻豬深深地鞠了一個躬,眼裏流露出深深的抱歉,那隻豬沒有回頭,因為太陽已經將落到那一頭的樹梢下,在這裏就看不到那片金色的陽光了,這是它最後一次看太陽,它不願意為了一個不相幹的人而放棄……
接下來的事情正象發生在所有的肉類加工場的生豬變死豬,死豬變肉塊,肉塊變肉片的過程,沒有什幺稀奇,……
後來的事情我不願意再說下去,這一件事也沒有人再願意提起,三個重要的當事人――特立獨行豬、徐行和黑瘦大廚之中前者已經沒有發言權,後兩者是不願意想起這件令人傷心的事,而除了三者之外的別人不願意提起它是因為他們的時間都非常的寶貴,他們不能讓這件無關緊要的小事浪費了這寸金難買的寸光陰,……其實這件事根本沒有進入他們的記憶中!
開飯了!飯廳裏靜悄悄地坐滿了人!每天都是這個樣子,大家隻想著吃好自己的這頓飯,把所有的食物變成能量用來支持自己活到下一頓飯!所以也不會有人開口說話除非打飯的家夥少打了二兩飯或是根本沒有打菜給他,這和我們大多數讀者在自己大學裏飯廳裏看到的情景非常的不一樣!
而徐行當天沒有吃那盤土豆炒肉絲,其實他根本連看都沒有看它一眼,隻是偷偷地把它放進了口袋裏,邊上的好些人都以為他要打包晚上當宵夜吃,……
那個黑瘦子靜靜地看著他把那盤肉絲放進口袋卻一句話也沒有說,仿佛已經知道他要做什幺。
那天晚上,徐行來到一個可以看到太陽升起和落下的崖頂,在那唯一的一棵海波利樹下挖了一個坑,把自己的衣服埋了下去,……
抬起頭,看著那片圓月如鏡,星光暗淡的夜空,徐行輕輕合掌,嘴裏呐呐地念起了自編的往生咒:彼生之苦,唯吾心知,魂寄此衣,葬爾於土,悠悠星光,銀晶點點,燦燦旭陽,金霞萬丈,朝餐長風,夜飲滴露,滄海桑田,輪回變幻,世間無常,豈能無苦……往生之樂,為爾祈福……
其音輕若無聲,卻逆著海風遠遠傳出,海風凜冽,直吹在徐行赤裸的上身,寒意逼人,他卻如同絲毫不覺,就那樣靜靜地佇立在清冷的星光之下,仿佛已經化為那岩頂的一個雕像……隻是那雕像的眼睛泛起了隱隱的淚花,宛如那月下的海水般輕輕起伏不停……
……
後來的一個月,瘦子隻在最後一天讓徐行掌勺做了最後一道菜――蛋炒飯,結果除了這道菜,其它的菜全部都剩了下來。
看來中國人天生就是一個廚子的說法是很有道理的,而一個聰明的中國人更是隨隨便便就可以成為一個天才廚師!
做菜這種事聽起來很有趣,如果能做出一些好菜那就更有趣,但一兩頓好飯菜並不意味著這個島上的生活很美好,其實吃菜是一回事,真的做菜又是一回事,如果真的讓人去一天削十個菠蘿一樣的蘿卜他一定會發瘋的!徐行沒有發瘋,因為他這時候的神經已經是相當大條了!
……
這一年的冬天到了,島上的孩子越來越少,他們之間相互說話也越來越少,每個人的眼裏都裝滿了警惕,,沉默的時候越來越多,就象那隻黑黑的野豬。
……
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