顧東海手裏轉著筆,狠狠瞪了一眼:“才發燒你要動手術?別人不會起疑心?”
“如果這裏痛,”艾裏指了指左側腹,“做個闌尾小手術也很自然的事。”
顧東海眯起眼:“你安排吧。”
這段時間,蕭瑟真是受了不少罪,先是滿懷希望的少年情懷被重創,接著又被雨給“淋病”了,本想年輕喝點紅糖薑湯就能好,想不到陳叔叔心懷故人,不敢怠慢,直接送進了醫院,抽血挨針不說,高燒倒是越發嚴重了,還莫名其妙地割了闌尾,這兩天居然還出現了幻視幻聽,一腦子的數字符號飛來飛去,偏偏又記不住,簡直以為自己得了神經病。
老爸老媽第四天就趕過來了,坐在床邊憂心匆匆。
蕭瑟也不敢說是因為自己見筆友被雨淋到,隻說那天貪玩,以為自己身體好,結果就成現在這樣了,還好割的不是別的什麼地方,隻是個沒什麼用的闌尾。
一定是考試複習太辛苦,夫妻兩人對視一眼,安慰蕭瑟好好養病,年輕人,病來得快,說不定去得也快,隻不過這都四天了,中間還割了闌尾,闌尾炎怎麼跟著發呢,難道炎症擴散。老媽想像力豐富,愛子心切,中午拉著那個交流醫生問個不停,奇怪的是,別看那兩個醫生態度一般,倒挺關心蕭瑟的病況,一天至少來個十次測數據,不過每次都要抽點血,這也太傷身子了吧。
“蕭瑟開學就要上高中了。這次來也是想看下這邊的學校。”老媽無意間的話讓艾裏聽到。
他探過身來問道:“是要轉學麼?”
“哦,不是的。是看看這邊的大學,”老爸有些不好意思地解釋,“當然,還有三年,有點早。”
“想考南/京的大學,”艾裏腦子裏閃過一念,這好啊,可以就近觀察。
“那啥,讓他轉到這邊來讀書怎麼樣?”
“怎麼轉?”顧東海頭也不抬,“你知道這裏的學校有多難進?”
“不就是什麼擇校費嘛,我們有研究預算的吧!還差這十萬八萬的?我聽說有什麼委培什麼什麼的。”艾裏不以為然。
高中哪有這麼委培的,那是一般家庭玩的起的麼,顧東海簡直太不待見這白癡了:“是不差錢,問題在於,你憑什麼為這小子付這錢?知道什麼叫無事獻殷勤非奸即詐麼?”
“那倒是,非親非故的。”艾裏嘖嘖嘴,遺憾地歎了口氣,“可惜他們家看來也不富裕,連交個押金都愁容滿麵的。”
“我就沒看這醫院誰交押金時興高采烈的!”顧東海沒好氣地回了一句。
“有了!”艾裏跑了出去。
半個小時後又回來,一臉詭笑:“我把張存折放在那小子的包裏了。誰也沒看見。”
“你是不是嫌事太少了?”顧東海簡直氣不打一處來,“放在那小子的包裏,虧你還想得出來。”
“有什麼關係,我還把密碼寫在後麵,我就不信他們不用。”艾裏嘿嘿笑了起來,“有錢了,當然可以來南京上學。”
“你這個白癡,如果他自己拿了錢,不告訴他爸媽,你準備怎麼辦?”
“難道現在的孩子都不學雷鋒了麼?”艾裏都呆了。
“學和不學都是個問題,人家就不會用這個錢。你看著吧!”顧東海把筆重重往桌上一摜。
門突然被敲了幾下。艾裏打開門,進來的居然是蕭瑟。
“艾裏醫生,這是你的存折吧,”蕭瑟也沒說啥,直接就把存折遞了過來,“掉我包裏了。”
艾裏差點一頭栽倒:“那啥,你怎麼不去取錢。”這樣的白癡話都脫口而出。
“那我爸媽還不打死我啊!”蕭瑟聳聳肩,他也不知道為什麼迷迷糊糊中就感覺艾裏放了個東西到自己的包裏,然後就發現多了這個,存折上的名字雖然不認識,但後麵那數字眼熟得很,分明和每天記錄體溫的字跡一樣。
“再說,不明不白拿別人東西很危險的。”蕭瑟斜著眼看著尷尬的艾裏,就差沒直接說他很像在栽贓了。
顧東海倒是笑了起來。
看到兩人的表情,蕭瑟想起狐狸對著小雞的樣子,禮下於人,必有所圖。
“有什麼需要讓我了解的你們可以說了。”蕭瑟的語氣變得有些冷淡,雖然腦子一直亂糟糟,但這十幾天住院下來,自己好像變得成熟了許多,難道是那失戀的關係?
顧東海指了指前麵的沙發,示意蕭瑟坐下。
“坐下說吧。”
“是這樣,”顧東海示意艾裏把門關上,“一個好消息,一個壞消息,你先要聽哪個?”
“先聽壞消息吧。”
“你有病,很特別的病,這種病現在還不太明顯,但在你二十歲之後會有很大的可能影響你的身體健康。”
“多大的影響?”
“器官退化,肌體死亡,差不多就這樣,有點像早衰症,但速度會快得多,情況惡化後一個月內就會死亡。”
蕭瑟隻覺得自己的身體在不斷往下沉,可自己明明站在地麵上,卻有種站在棉絮上的感覺,如果這時候看鏡子,他一定會覺得自己的臉色很難看。
顧東海滿意地看著蕭瑟的表情,揚了揚眉毛:“但現在還沒有有效的治療手段。”
蕭瑟靜靜地聽著,心中有些亂,是和自己這腦子狀態有關麼。
“是什麼病?”
“嗯,很複雜,血液裏的一種變異,你聽說過白血病麼?”
“血癌?”
“接近!但不是,所以暫時你可以多活幾年像正常人一樣。”
“大概能像這樣活多久?”不會讓父母白發人送黑發人吧,蕭瑟心裏很是沮喪。
“很難說,以往的病人從發現病到惡化死亡通常是三到五年,但根據我的判斷,你現在的情況還算穩定,以後就不好說了,你還年輕,還在長身體…在十八歲之前大概不會有什麼變化,但那之後就不說定了,或許也有奇跡發生,當然,現在從外麵也看不到什麼異常,你如果去檢查也查不出什麼,因為這種基因病以國內的水平連發現都做不到,當然我們是不一樣的,醫學的發展有時候也是在這些方麵,你應該看得出我們也在做這方麵的研究,初步來看,你是一個很好的觀察對象,我不會跟你說什麼醫者父母心之類的話,但如果能治好這個病,說不定能得到諾貝爾獎,從我個人的考慮,也算是自私的想法,所以我們也願意做些投入,這個其實是很大的一筆錢,有些藥的價格大概是你家的年收入吧,不用吃驚。嗯,你不是唯一的一個病例,所以如果你不願意配合,那也無所謂,當然,如果你認為這沒什麼,到處找醫院去檢查和治病,肯定也不會是你這樣的家庭可以負擔得起。所以你可以當作今天的談話不存在,需要的時候我們會找你的,你還在上中學吧?有沒有想過來這裏上學?當然是就近醫療比較方便,我們總不可能天天打長途給你…這些事你應該也能明白…”
明白了,絕症,隻能活三到五年麼?結論很清楚,可這對一個十五歲的少年算是可以接受的麼?像那些從書本上學到的什麼定理公理公式之類的,聽了背了學了用了就理所當然當成自己一部分的東西麼?還是命運什麼的?
蕭瑟甩甩頭,讓自己清醒一點:“你騙我的吧?”
艾裏和顧東海交換了一個眼色。讓蕭瑟掀起衣角,看看肚皮上的傷口,那裏已經愈合了。
“一般來說,這種手術創傷完全愈合需要十二天,你隻用了兩天。知道為什麼?”
“為什麼?”
“因為你的病,讓你透支你的生命力。每個生命都有一定的生長周期,它們的核心就是核心細胞的分裂次數,你看外麵的那些花花草草,冬天埋下種子春天發芽夏天開花秋天結果,它們的生命就是一年,人活一世草過一秋,每一階段的生命就是那麼長,就是由基因來控製的,但如果我們使用藥劑來激發它們的生命潛能,它們會更快的成長,也會長得更大,隻不過它們的生命也縮短了。你就是這種情況,突然爆發出生命的潛能,像一個爐子突然加了很多燃料,火燒得旺了,不是爐子被燒壞就是燃料被燒完。”
“你是說我這傷口好得快就是因為我在消耗自己的生命潛能?”
“沒錯,像那種回光返照的病人,昨天有個老頭,病了很久的那種,突然好好地自己起了床,紅光滿麵說了一大堆話,還把家裏床底下存折都交了黨費,然後咯噔一下就掛了。當然了,你沒那麼誇張,你還年輕,潛能還夠燒幾年。”
“幾年?”
“誰知道,你最好不要劇烈運動,太多思考,這些都會消耗你的生命。”
“那我不是成了植物人?”
“把自己當成綠毛龜活得比較長。”艾裏說了一個不是那麼好笑的笑話。
“是不是你們給我打了什麼藥?”蕭瑟突然問道,眼中仿佛射出冰冷的光。
顧東海看了蕭瑟邊的艾裏,那家夥半張著嘴差點就沒直接說出他發現了這樣的蠢話。
顧東海挑了挑眉毛:“醫者父母心,我們怎麼會害你,你沒忘記艾裏醫生還想把他的存折給你麼?那裏麵可是他這一年省吃儉用攢下來的,你這麼說,就不怕傷他的心麼?”
蕭瑟轉頭看向艾裏,發現他確實是一臉難受的樣子。
“把手掌給我。”
“把脈?”
“看手相,你看你這生命線,這裏麵有條血色線,正常人從這到這…大概這麼長,你的呢,隻有這麼長,而且還在縮短,等它縮沒了,你也就死了。”顧東海拿出一個遊標卡尺在蕭瑟手上比劃量了一下,蕭瑟心裏有種很荒謬的感覺,眼前這家夥到底是醫生還是算命的?
“可我完全看不出來。”
“你會看出來的。”
蕭瑟仔細看自己的那條生命線,仿佛還真看到皮膚下有條暗色的線在一點點縮短,不知道是自己的錯覺還是什麼。
“別激動,別亂想,知道你剛才那下少了多少生命麼?”
“什麼?”
“一天,至少一天的能量被你剛才那亂激動給耗沒了!”
蕭瑟緊緊閉上嘴。
“我們的藥物可以壓製你的細胞,讓它們不要過分透支你的生命,這樣你才可以撐到新的藥物麵世。反正呢……孩子,你也不用難過,每天我們醫院都會死很多人,你至少現在還活著。也許三年後我們有新的辦法來治療你,畢竟現在科學昌明,什麼奇跡都有可能發生。對了,有沒有想過來這裏上學?”
“轉學?”蕭瑟搖搖頭,“算了,不過我可以來這裏上大學。”
“三年,那我們應該等得起。記得如果你如果發現身體有異常就打這個電話。”顧東海遞給蕭瑟一張名片,上麵就一個電話。
“我爸媽知道麼?”
“你希望他們知道麼?”
“不希望,他們會難過,或許帶著我到處求醫問藥,如果你們是騙我的,我會回來殺了你們!”蕭瑟頓了一下,又問,“那麼好消息是什麼?”
“這個病有可能以你的名字來命名。”艾裏搶著說道,“在科學界,發現者有命名新生事物的權利,但醫學界我們有時也會以患者的名字來為疑難的病症命名,所以是你的名字會出現在最新一期的醫學新發現雜誌上。”
“我應該為這種消息感到高興麼?”蕭瑟哭笑不得。
顧東海揚了揚眉,示意這次談話已經結束。
看著門被艾裏帶上,顧東海拿出記錄本,緩緩地寫下一句話:第三天,肌體愈合速度三倍。
艾裏走回進來。
“怎麼樣?”
“挺平靜的。”
顧東海點點頭:“那就好。”
“這麼說有用麼?”
“這種小孩子通常都以為自己是大人,擁有莫名其妙的責任感和自以為是的主觀想法,當我告訴他治療的費用時,我已經從他的眼裏看到了他的想法,他不會告訴他父母的。但我們可以嘛!……反正…他還可以來找我們,不是麼?”
“可我們要被調到國內了。”
“那有什麼,這項目是我負責的,我開始了,誰也搶不走。”
“目前看來效果不錯。”
“你錯了,我們所有的實驗品都是在使用這個藥物後三年發生突變的。你以為我說那些話是假的麼?如果三年後他還活著,那麼要找到他。”
“死了呢?”
“拿到樣本,看衰變情況。”
……
在醫院的走道上找了個椅子坐下,看著來往的人,那一張張或麻木或呆滯的臉,猜測著他們的病情,這些人又有多少時間?那些抱著孩子急切的父母,相扶著痛哭的人們構成了一整幅令人焦燥的紛亂畫麵。
三年……五年,人的生命一旦知道還剩餘的時間,仿佛一下就變了質,充滿著苦澀的滋味,也有一種緊迫感,要把所有的夢想都完成。自己身體有絕症的事情,也無法跟父母說,都能想得出他們傷心的表情,反正也無濟於事,幹脆就把這事埋在心裏好了。
或者,幹脆忘記它!
反正每個人都會死的,下一分下一秒,明天,後天,下個月,下一年的某一天,車禍,生病,火災,被跳樓的人砸死……但誰會天天提醒自己離生命終點還剩下多少時間呢?又不是上課!
是的,忘記它!蕭瑟猛地站了起來,傷口傳來一陣刺痛,這是傷口在加速愈合,他知道。他突然有些怨恨那兩個醫生,為什麼要告訴自己這個,明明沒有辦法醫治,還說什麼研究諾貝爾獎花好多錢之類,自己明明已經成為了一個實驗品,他走回病房躺在床上,閉著眼。
爸媽去辦出院手續了。
要去B/J找阿菁麼?少年的情愫來得快,去得卻慢,蕭瑟雖然有著馬上去BJ的衝動,卻不知道如何向父母開口,再者說,去了B/J又能如何,或許別人早就不記得這麼個筆友了,而且,自己的生命隻有三到五年,或許更長一點,但…又能長多少?或許應該好好安排自己剩下的時間來做一些事了。
蕭瑟靠在床頭,看著爸媽在收拾衣服,已經買了車票,晚上就要回家了。
“家裏怎麼樣?”蕭瑟隨口問。
爸媽對視一眼,有些遲疑。
“怎麼了?”
“小羅出事了。”媽媽的神色很是悲傷。
“出什麼事了?”蕭瑟著急地問。
“他去廈/門,在海裏淹死了。”
“啊!”